正文 第一章 賦(2)(1 / 3)

(三)藝術特色

《幽通賦》是現存班固的第一篇賦,藝術上有其特色,當然會顯出稚嫩。

學《楚辭》是其顯著特色之一。首先是“兮”字句的運用。“兮”字句在全賦普遍使用。例如首句“係高頊之玄胄兮,氏中葉之炳靈”,末句“尚粵其幾,淪神域兮”,句中皆含“兮”字。不僅如此,“兮”字句的運用不是一成不變,而是隨賦的結構而改變。正文用在每兩句的首句末,亂辭用在每兩句的末句末。用在首句末的,如“承靈訓其虛徐兮,佇盤桓而且俟;惟天地之無窮兮,鮮生民之脢在”;用在末句末的,如“天造草昧,立性命兮,複心弘道,惟賢聖兮”。其次是沿用楚辭詞語。如“豈餘身之足殉兮,韙世業之可懷”句中的“餘身”,與《離騷》的“豈餘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的“餘身”,詞義一樣;“匪黨人之敢拾兮,庶斯言之不玷”的“黨人”與《離騷》的“人好惡其不同兮,惟此黨人其獨異”的“黨人”,詞義接近。再次,依照楚辭結構,《離騷》首先敘述家世,《幽通賦》也是這樣。“係高頊之玄胄兮”,曹大家解釋:“係,連也。胄,緒也。高,高陽氏也。頊,帝顓頊也。言己與楚同祖,俱帝顓頊之子孫也。水北方黑行故稱玄也。家語,孔子曰:‘顓頊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曰高陽,配水也。”“氏中葉之炳靈”,應劭解釋曰:“中葉,謂令尹子文也。乳虎故曰炳靈。《漢書》,班氏之先,與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後。子文初生,棄於夢澤中,虎乳之,楚人謂虎班,其子以為號。秦滅楚,遷晉、代之間,因氏焉。《毛詩》曰:‘昔在中葉。’”“颻颽風而蟬蛻兮,雄朔野以颺聲。”曹大家解釋曰:“颻,飄颻也。南風曰颽風。朔,北方也。言己先人自楚徙北至朔方也,如蟬蛻之剖,後為雄桀揚其聲。《淮南子》曰:‘蟬飲而不食,三十日而蛻。’《漢書》曰:‘始皇之末,班懿避地於樓煩,當孝惠、高後時,以財雄北邊。’”“皇十紀而鴻漸兮,有羽儀於上京。”晉灼解釋曰:“皇,漢皇也。”應劭解釋曰:“紀,世也。鴻,鳥也。漸,進也。言先人至漢十世始進仕,有羽翼於京師也。成帝之初,班況女為婕妤,父子並在長安。《周易》曰:‘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離騷》賦末有亂,《幽通賦》篇末也有亂。最後,模仿楚辭審美風格。《離騷》有神遊天上,《幽通賦》有夢與神遇。“魂豭豭與神交兮,精誠發於宵寐。夢登山而迥眺兮,覿幽人之仿佛。”曹大家解釋:“言人之晝所思想,夜為之發夢,乃與神靈接也。”               張晏注解:“幽人,神人也。”曹大家注釋:“登山遠望,見深穀之中,有人仿佛欲來也。”《離騷》深思曆史,《幽通賦》曆覽古人,說到孔子、衛叔、管仲、雍齒、丁公,等等,“上聖迕而後拔兮,雖群黎之所禦。”曹大家曰:“言上聖之人,舜有焚廩填井,湯囚夏台,文王拘羑裏,孔子畏匡,在陳絕毐,皆觸艱難然後自拔。”《公羊傳》曰:“叔武讓國奈何?文公逐衛侯而立叔武,叔武立,治反衛侯。衛侯得反,曰:‘叔武篡我。’終殺叔武。”何休曰:“叔武訟治於晉,文公令白王者反衛侯,使還國也。”“管彎弧欲斃讎兮,讎作後而成己。”《左氏傳》曰:“呂郤將殺晉侯,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對曰:‘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之。’”“雍造怨而先賞兮,丁繇惠而被戮。”《漢書》曰:“六年春,正月上巳日,封功臣二十餘人。上居南宮,從複道上見諸將往往偶語,以問張良。良曰:‘陛下與此屬共取天下,今已為天子,所封皆故人所愛,所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為不足遍封,而恐以過失誅,故相聚謀反。’上曰:‘為之奈何?’良曰:‘取上素所不快,群臣共知最甚者一人,先封,以示群臣。’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數窘我。’張良曰:‘今急先封雍齒,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封雍齒為什方侯。”又丁公為項羽將,逐窘漢王。漢王謂丁公曰:“兩賢豈相厄哉!”丁公引兵而還。及項王滅,丁公謁見漢王,漢王曰:“丁公為臣不忠。”遂斬之。

《幽通賦》也學西漢賦。賈誼《鳥賦》對《幽通賦》的影響最大。首先是二賦對人生變化無常的探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吉凶同域。彼吳強大,夫差以敗;粵棲會稽,句踐伯世。斯遊遂成,卒被五刑;傅說胥靡,乃相武丁。夫禍之與福,何異糾!命不可說,孰知其極?”《漢書·賈誼傳》。“變化故而相詭兮,孰雲豫其終始!”“洞參差其紛錯兮,斯眾兆之所惑。”《漢書·敘傳》。但是,《幽通賦》在思想認識上超越了《鳥賦》,情緒激昂,理想堅定。班固看到了賈誼的悲觀,也認清了賈誼的實質:“周、賈蕩而貢憤兮,齊死生與禍福,抗爽言以矯情兮,信畏犧而忌。”所以,班固堅信“要沒世而不朽兮,乃先民之所程”,決心“複心弘道”,“舍生取誼”。還有結構上的模仿,《鳥賦》以猜想構成與的對話,形成緊密的有序的結構,說:“乃太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意。”《幽通賦》也借此方式結構全文,說:“黃神邈而靡質兮,儀遺讖以臆對。”

《幽通賦》中有的詞語比較難懂,如“巨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湣以行謠”的“巨”指王莽,“考”指父親;“雍造怨而先賞兮,丁繇惠而被戮”的“雍”指雍齒,“丁”指丁公。如果沒有注釋,讀者難懂其義。這是指代不明。另外,有的詞語偏僻難解,如“惟天地之無窮兮,鮮生民之脢在”的“脢在”;“觀天罔之紘覆兮,實棐諶而相順”的“棐諶”,十分生澀,難以理解,有損賦作感情的抒發。

作為班固的第一篇賦,《幽通賦》表現了班固在人生道路剛剛開始就遭受打擊時的頑強毅力和繼承父親遺誌的遠大抱負,雖然在藝術上略顯幼稚,不夠成熟,但具有特殊的意義。首先是奠定了班固藝術道路上的模仿路線。實踐證明,這條模仿道路是正確的。因為作為後起之秀,班固學習和模仿前人的優秀作品,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漢書》的成就,《兩都賦》的成功,都是人所共見的證明。

三 、《答賓戲》

《答賓戲》也是入了《文選》的佳作。可是,有一個時期因為它的模仿東方朔和揚雄而得不到重視與好評。如果理解了模仿隻是手段,創新才是目的;如果看到它的新的主題,或許會重新評價這篇作品的模仿,重新評價班固對優秀作品的學習。

(一)寫作時間

《答賓戲》是班固中年時的賦。具體來說,其寫作時間有兩種觀點。依《漢書·敘傳》,則認為寫在明帝永平年間;據《後漢書》本傳,似寫於章帝建初初年。

《漢書·敘傳》說:“(班固)永平中為郎,典校秘書,專篤誌於儒學,以著述為業。或譏以無功,又感東方朔、揚雄自諭以不遭蘇、張、範、蔡之時,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複應焉。”安作璋先生《班固與漢書》據此定《答賓戲》寫於永平中。

《後漢書·班固傳》說:“及肅宗雅好文章,固愈得幸,數入讀書禁中,或連日繼夜。每行巡狩,輒獻上賦頌。朝廷有大議,使難問公卿,辯論於前,賞賜恩寵甚渥。固自以二世才術,位不過郎,感東方朔,揚雄自論,以不遭蘇、張、範、蔡之時,作《賓戲》以自通焉。”費振剛先生《班固》一文依《後漢書》本傳定該賦寫於章帝初年《中國曆代著名文學家評傳·班固》,山東教育出版社,1983年,185頁        。

兩說雖各有所據,然寫於永平之說更有力,因為它是根據《漢書·敘傳》。不過,“永平說”稍嫌籠統,對《答賓戲》而言,從永平五年至永平十七年似乎都可看作該賦的寫作時間,所以要做一點補充。據該賦中所言“潛神默記、恒以年歲”之內證和《後漢書》本傳所言章帝初年之外證,《答賓戲》應作於永平後期,大約永平十五六年前後。換句話說,《答賓戲》是班固四十歲左右寫的。

(二)創作主旨

《答賓戲》是言誌之作,通過論述一大批曆史人物對功名利祿的不同態度和他們不同遭遇,表明了作者自己獨特的功名觀。

班固有家學的史學淵源,對曆史非常了解。在賦中,班固將曆史人物作了兩次分類,分別表明“專篤誌於儒學”與“以著述為業”的誌趣。第一次分類把人物分成屬於儒家的和屬於其他派別的。對於儒家人物,班固說:“是以仲尼抗浮雲之誌,孟軻養浩然之氣,彼豈樂於迂闊哉?道不可以貳也。”而對於其他派別人物,則說:“韓設辨以徼君,呂行詐以賈國。《說難》既酋,其身乃囚;秦貨既貴,厥宗亦隧。”明顯地表現出否定其他派別人物,肯定儒家人物的立場。這種態度差異表明了班固“專篤誌於儒學”的誌趣。第二次人物分類側重表現自己“以著述為業”的抱負。對從事著述的人物,如“近者陸子優遊,《新語》以興;董生下帷,發藻儒林;劉向司籍,辯章舊聞,揚雄覃思,《法言》《太玄》”加以讚揚,稱讚他們“用納手聖德,烈炳乎後人”。而對其他職業則不屑一顧,雖然有人成就很高聲名很著。他說:“若乃牙、曠清耳於管弦,離婁眇目於毫分,逢蒙絕技於弧矢,般輸摧巧於斧斤,良樂軼能於相馭,烏獲抗力於千鈞,和鵲發精於針石,研桑心計於無垠,走亦不任廁技於彼列,故密爾自娛斯文。”第二次分類,表明班固在儒學領域裏選擇著述的誌趣。

班固生當儒學興盛之時,又是一個文人,當然會選擇儒家,當然會選擇著書。但是,作為深得寵幸的文人,班固完全可以選擇做官。但是做官,對他是不能展其才,於朝廷是不能盡其用,雙方都是損失。《答賓戲》的出發點和目的都是一個,那就是朝廷從人才的特點出發,安排職位;人才從自己的特長考慮,選擇工作。《答客戲》表達了一個嚴肅的主題。

班固認為,人生必須有為之奮鬥一生、因此流傳千古的功名;不要隨波逐流,更不應急功近利,見利忘義。賦中有言:“功不可以虛成,名不可以偽立。”“慎修所誌,守爾天符。”“不任廁技於彼列,故密爾自娛於斯文。”序中有言:“專篤誌於儒學,以著述為業”,“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

(三)藝術特色

《答賓戲》是抒情之作,通過比較戰國與漢代的社會特征,抒發了對漢代的歌頌之情,抒發了自己的著述理想。其中有雲:“方今大漢灑埽群穢,夷險芟荒,廓帝,恢皇綱,基隆於羲農,規廣於黃唐。其君天下也,炎之如日,威之如神,函之如海,養之如春。是以六合之內,莫不同源共流,沐浴玄德,稟仰太和。”其中四個比喻的排比句充滿了讚美、豪邁的真情實感。明帝永平年間是明、章盛世的有機組成,我們應充分肯定這種如今稱為愛國的感情。《答賓戲》更表現了班固的堅定的信念和必勝的信心。賦中說:“若乃夷抗行於首陽,惠降誌於辱仕,顏耽樂於簞瓢,孔終篇於西狩,聲盈塞於天淵,真吾徒之師表也。”對自己所篤誌於的儒學信念堅定,絕不動搖。賦中將自己比作隨侯之珠,和氏之璧,應龍,而且相信一定“久章”,可以說對從事於著述信心十足。

《答賓戲》與東方朔《答客難》比較,在思想內容方麵有同更有異。相同之點表現在對戰國與漢代社會特征的分析,不同之處是東方朔心向戰國,而班固情係漢朝。《答客難》形象、生動地表現了漢武帝時代高度集權的封建政治的根本特征。“聖帝德流,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這一段文字與上引《答賓戲》中含有四個比喻排比句的一節如出一轍。另外,對戰國時代的分析,《答賓戲》與《答客難》也大同小異。但因為東方朔是不滿於自己“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的牢騷,所以“非常向往那縱橫遊說的戰國時代的”郭預衡《中國散文史》上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班固是批判東方朔的錯誤的,是要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的,所以“盡力稱讚大漢之德”郭預衡《中國散文史》上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表明己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