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中國海寧之明末清初思想家——陳確(3 / 3)

  第二,乾初不完全否認人死之後靈魂的存在。他在《複朱康流書》中說:“若夫父子祖孫,一氣之相感,理不可誣者,亦有二端,而葬地不與焉。一則祖宗積德深厚,慶流苗裔,近者數世,遠者至數十世尚蒙遺蔭,所謂‘子孫保之’是也。一則子孫之仁孝,事死如生,其大者郊事宗事,配帝配天,其下者亦祭廟祭寢,盡誠盡敬,則幽明相感,其祖考亦必來格而佑之,所謂‘祭則受福’是也。二者,古之君子嚐言之,而於葬地何有焉!蓋人之死也,魂升而魄降,其降者終化為黃土,而升者則無所不之。故為之舍重、舍主,以求其神於廟寢者則有之,不聞其於塊也。”乾初此說與其“形魄既痿,即同溝斷”之說並無矛盾。因為“形魄”與“魂靈”並非一事。《禮記·郊特牲》說:“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雖然乾初認為死後形魄終化為黃土,但不否認升騰之魂靈“無所不之”、可以感格。由此可見,不可據乾初論葬言論遽定其為“唯物主義思想家”。

  乾初雖然對宋儒“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性通於無極”、氣質之性、義理之性等說法作過嚴厲批評,但他並不否認良知、良心。而且他所說的良知、良心與孟子之良知一樣,也是先驗性的。乾初反對前儒之性論,大致屬黃梨洲在乾初墓銘中所說“主張太過,不善會諸儒之意者亦有之”之列。今日衡定乾初思想,不必因其誤解而誤解之(參下文)。

  總之,乾初思想不屬“實學”、“考據”或“唯物”,沒有脫離宋明儒學之大傳統。

  二乾初思想可歸心學一係

  拜師後,乾初走向了“聖學”,但其具體學問路徑短時間內尚未定型,這從其記其癸未拜師之行的《秋遊記》中漫然調和於程朱陸王之間的態度中可以明顯看出。後來乾初逐漸折向了心學。順治十六年,五十六歲的乾初作《輯祝子遺書序》,在文中談到了他的這一思想轉變:

  開美邃於理學,而確素不悅理家言,故不甚悉其是非。崇禎癸未八月,與開美同舟入剡。開美自言“吾學本象山、陽明”,而謂程朱之說非是。確時不甚為然。開美則頻舉先生(引按:指蕺山)之言為證,確亦不甚為然。蓋以習聞良知之學之近禪,而程朱之言久為儒者所宗,必有取爾也。

  既從蕺山先生遊,開美亦時理前說,確猶未深省。又後十許年,而確有《大學》之辨,於是益參以諸子之說(引按:指程朱之言),乃徐覺其舛謬。雖陽明子之所謂致良知,合之《大學》殊落落難合,然以之詮《大學》則不可,以之救俗學則無不可。非惟無不可而已,其知行合一之論,雖謂與孟子道性善同功可也。良知非他,即吾所謂本心是也;致良知非他,即吾所謂兢兢無負其本心是也。此吾開美之學之所為本之陽明、象山也者,而非如世儒之所謂致良知者也。(《陳確集》上冊,頁239。)

  按:祝開美在蕺山門下最稱好學,其學屬心學一係。乾初與開美道交最深,兩人之學也非常相近。此段文字純係乾初自敘,述其入蕺山之門後,短時間內猶未能“深省”程朱之說之不當,至作《大學辨》時,廣參諸儒之說,才逐漸覺察程朱之說之“舛謬”以及陸王之學“以之救俗學則無不可”。末一句意味深長,有弦外之音:以前我疑陸王是禪,那是為世儒所惑、以王學末流之弊為陽明本色所致,現在翻然醒悟了。“吾開美”之學本之陽明象山,我乾初何嚐不是如此!

  《輯祝子遺書序》是一篇乾初集中剖白、昌言其思想傾向的文獻,對了解乾初思想至關重要。他在文中極力主張,為學當以本心為首出:

  學失教養,無人不昧其本心,無事不喪其本心,而猶覆之以義理之言,玄之以性命之旨,若可跨孔、孟而上之。言以近佛者為精,書以非聖者為經,晦蒙蔽塞,積五六百年。人安得不禽,而中國安得不夷狄乎!於此時而猶然與學者說本體,說作用,說未發已發,動靜顯微,轉增幻惑。惟有亟提起本心之良,使之自證自合,庶其將有真學術、真人品出於其間。不寧惟是,儒者果有意窮理盡性之學,而將究所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功也者,舍吾本心之良,又複何所致其力哉!舍之,則博是徒博,學是偽學,而凡所謂問、思、辨、行者,亦無之而非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