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這些年,那些事——關於西西樓304兄弟們的一些瑣屑記憶(1 / 3)

楊年強

我清楚地記得,剛入校園報到的時候,負責接待新生的老師在告訴我宿舍分在西西樓的時候,還特別強調了一句“西西樓全稱西齋西樓”。當時心裏一喜:聽這名字,真古典,多雅意!中文係學子住宿其中,豈不正得其所?但扛著行李走近一瞧,卻不過是一幢沒封口的簸箕狀的四層灰樓,樓前麵倒是有幾棵衝天的大樹,但樓門口橫七豎八撂著的破自行車,尤其是樓右邊高聳著的那一大堆黑煤,一下子就將被撩撥起來的憧憬打得雲消霧散灰飛煙滅!後來有機會到了在當年輔仁大學舊址求學的化學係,被那裏的亭台樓閣、曲園回廊所吸引,心裏很是憤憤不平:整天與瓶瓶罐罐打交道的化學係居然霸占了這麼古典的一個所在,新生歡迎會上很自詡自己在全國高校中可以排位前幾、擁有“四大金剛十八羅漢”(導師也)的中文係卻反而要天天與黑煤為鄰?!

好在,大家都習慣性地簡稱其為西西樓,省得強化憧憬與現實的不一致,心性遭受折磨。

好在,漸漸熟知、認同並融入學校和中文係的軟環境中,生活——住宿的硬環境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更好在,即使在那麼平淡甚至簡陋的住宿硬環境中,有我的485的兄弟姐妹們在,有304宿舍的兄弟們在。

那時節,304的兄弟排行是:祁老大,老二老溫,老三老田,我正好居中,是老四,衛東老五,杈子老六,楊樹老七。

一、祁老大

肯定得先說祁老大。

老大的年齡確實比我們略大,但我們尊稱他老大,不僅僅隻是因為年齡,更主要的,還是因為他的為人,有大哥風範,令人打心眼裏服氣。要不,他老大的名號怎麼越叫越響,從宿舍而全班,最後竟成了全年級一百二十多號同學共同的老大了呢?

老大是青海人,藏族。他和雪峰、豆腐諸位,以少數民族的出身,早我們一年到了北京,在中央民院(現在改叫民大了)預科學習了一年。相較於我們這些初來乍到的傻小子,老大熟門熟道,早報到了。但當我在北京站廣場蜷縮一宿、第二天早上來到學校報到進宿舍的時候,老大似乎不在,而且似乎是一整天都神龍不見首尾。晚上,很晚了,我,還有我的中學同學、考入北京化工大學與我結伴來京卻要比我晚一天報到的事永,因為旅途勞頓,托運的行李又沒有到,隻好趴在宿舍的自修桌上兀自打鼾。老大回來見狀,就抽出自己的氣墊床,鋪在我的硬木板床上,拍醒我們,叫睡了上去。

那一刻,我心裏充溢著十二分的感激、溫暖和幸福——從湘西北老家出門的時候,爹媽還一百個不放心呢,卻哪知俺山裏娃有傻福氣,一上來就攤上這麼個好大哥!

那以後的四年光陰,我們跟在老大屁股後麵,盡情享受了很多美好時光:雨中爬香山,夜宿野十渡,騎輛嘎吱響的破自行車就敢郊遊八達嶺,進舞場群魔亂舞,跑新街口看那些似乎永遠也看不完的爛片兒,在北太平莊津津有味地吃新疆人烤的羊肉串……

大二的暑假,老大冷不丁又給了所有人一個更大的驚歎:他居然與一個同鄉騎著自行車,自青海一路殺將下來,並毫發無損地騎到了北京!

幾千公裏哪!

開學後,老大在教室裏搞了個小型的展覽,是一摞信紙上途經各地的旅店、飯館、學校、派出所、郵電局等等各種機構,證明他曾經“到此一騎”的紅章和時間!

老大的蓬勃生命與剽悍鬥誌,隻此一役,就渲染得酣暢淋漓,叫人永遠隻有歎服的份兒。

畢業時,老大分回了青海。先是在一家牙膏廠,似乎不太景氣,就殺回了北京。未幾,再次被分回青海,記得是他老家海南州的師專。但因為當時一些大的時代背景方麵的原因,老大在那裏過得似乎也不太好,更甭提受重用了——他的工作隻是每天負責早起放喇叭。於是,他再一次殺回北京。幾經反複,最終,他到了敦煌,在青海石油管理局下屬的子弟學校當起了孩子王。

老大本來就是個人物,現在,到了大漠深處,以他名牌大學的出身,當個孩子王還不是小菜一碟?果然,沒過多久,老大就從開始時暑期跑北京進修而漸次變成了辦簽證、從北京出發或者轉機出遊歐美了。而這,全都是因為他教學成績上佳,受學校、教育局或者石油局的獎勵!——我記得很清楚,某年夏天,老大又一次來到北京,要去歐遊。我們一起撮飯,他很得意:全省高考理科前十名,他一個班就占了四個!乖乖,如此佳績,獎勵他去趟太空也不為過啊。

去年夏天,奧運開幕前夕,老大又到了北京。這一次,他還是受獎勵,要去澳洲一遊。但在北京當時高強度的安保措施下,他這個藏族老大入住酒店不久,即有人民警察前來查詢。偏巧,他的身份證居然重號!這還了得!請跟警察叔叔走一遭,到派出所說說清楚吧。老大很忿悶,很無奈,也很不解:這身份證還是當年在北師大就讀時統一給辦的,是北京的號,怎麼會重號呢?好在,查他的人民警察是北太平莊派出所的,北師大是其轄區,老大的身份證當年就是他們給辦的,有底單可查。所以,一通左查右對,終於鬧清楚了他的身份證號沒問題,是別人克隆了他!

第二天中午,我請老大喝酒。他心裏的氣還沒有完全消除,忿恨之餘,繼之以罵,還說氣話:再也不來北京了!我當他說笑,但今年大學畢業二十周年同學聚會,他竟真的沒來,打他手機,也一直關機。按說,他應該來的嘛——多少人在想念他!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脫不開身呢?我想。但我相信,說不定什麼時候,我的老大——我們的老大——就又一個電話預告,然後風風火火殺將過來,繼續暢說他的教學成績,出遊見聞,以及那些藏在我們記憶深處的關於大辮子的故事……

二、老溫

一提起老溫,我心底裏便湧起許多溫暖來。

這些溫暖,首先來自他的家,他的母親。

在當年的304,老溫是唯一的北京人。所以,開學未久,他就帶著我們一個小組的人——除了我們一幫傻小子外,還有中北樓304的女生們——到他家去暴撮。記得那時候,他們家住南城,也不大,一大幫虎狼之口殺將過來,他母親忙內忙外,累得夠嗆。但看得出來,他母親是打心眼裏惦念她的這個老小,而且是唯一的兒子,以致愛屋及烏,連同他的同學也一齊被包裹在那無私而細致的偉大母愛之下了。

後來,老溫家搬到了北城,離學校不太遠的祁家豁子,大家去得更勤了——我也時不常就去他家蹭飯。他母親總是有好吃的招待我們,肉啊魚啊,餃子混沌等等,還有平常我們幾乎吃不到的水果。去的次數多了,就與老溫的母親(還有他的姐姐們)熟了起來,茶前飯後,也陪老人聊聊天,聽她說家裏的事,說老溫的事。平和而寧靜,溫暖而動人。

心裏很羨慕:身邊有這麼一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照料著、指引著,真幸福!

二十多年後,一天,老溫舊話重提,說他母親當年曾經想認我為幹兒子的,心中禁不住有些哽咽:老太太對我可真是好!

後來搬宿舍,我們全體男生從西西樓遷到了西南樓,原有“建製”也隨之被打亂,但我卻仍然和老溫一起住進了337——這也就是說,大學四年,真正自始至終與我一屋“同居”的,隻有老溫。

大三時的社會調查,我們組成一個小組殺奔湘西,順便落我家吃臘肉、收稻穀、浴山泉,其中也有老溫。

如此這般,就與老溫自然而然地多出一份親近來。大學畢業後,雖然見麵也不是很頻繁,但常常,我們還會互相走動一下,到彼此的家,或者打個電話發條短信,互表關心。

有一件小事很能說明問題:老溫結婚的時候,當年同學他就請了我一個——可真是特殊待遇呢。

大學畢業後,老溫在一家國企幹了一段時間的管理,後來就到了著名的國美集團,而且身居要職——我在雜誌社的時候,還派記者專門做過國美收購上海的永樂的案例。但去年在他小湯山的連排別墅裏,老溫說,國美收購永樂,就是我辦的啊!嗨,瞧這事兒鬧的,早知道這樣,我費那麼大勁幹嗎,直接找他不就完了,沒準兒還能挖到許多其他媒體不得而知的獨家新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