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外頭是蘇悅生,其實一看到他,我就笑不出來了,所有的表情都不由自主僵在了臉上。

蘇悅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玄關處的牆麵上鑲著幾何圖形的鏡子,我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狼狽,剛剛在床上滾過幾圈,那條特別短的裙子,簡直都快揉到腰上去了,我尷尬的把它往下扯,怎麼扯也扯不到太長,我下午剛剛精心做過的頭發也弄亂了,蓬蓬好像一堆亂草,總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這種當頭,隻好我自己先找台階下,我訕訕的問:“你怎麼來了?”

蘇悅生沒回答,走進房間,看了看冰桶裏的那支香檳,然後又從床上撿起那隻酒杯,擱在餐幾上,他瞧了瞧我胡亂踢在床前地毯上的那雙高跟鞋,最後,才又拿起另一隻幹淨的酒杯,替自己斟了一杯香檳。

我看著他慢條斯理喝香檳,簡直想揀起自己那隻高跟鞋,就往他額頭上砸去。

這個混蛋!

喝完了一杯香檳,蘇悅生才說:“說吧,到底什麼事。”

我把手機拿起來,飛快的翻了翻通話記錄,然後對他說:“沒什麼事,我就是打錯電話了。”

蘇悅生冷笑一聲,說:“別說你隻是喝了幾杯香檳,哪怕你醉得要死,也不會打錯我的電話。你既然要裝,那就在這裏慢慢裝。”說完他就起身要走,我連忙抓著他的衣袖:“我錯了我錯了,你別生氣。”

我磕磕巴巴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本來這件事就並不複雜,可是因為心虛,所以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事說清楚。蘇悅生聽完之後沉默著,倒沒有表態。我一時有點僵,隻好訕訕的拿起香檳又替他倒了杯酒,他卻碰也沒再碰那杯酒,過了好一會兒,才對我說:“這是最後一次。”他說:“我希望你以後別再耍這種心計了,下次我也不會再管了。這次就當是分手禮物。”

我用很輕的聲音說:“謝謝。”

這時候他才拿正眼看我,其實也就是瞥了我一眼,被他這麼一看,我突然犯了蠢,問他:“今晚你不留下來麼?”說完我自己都覺得後悔,恨不得將舌尖咬掉。

蘇悅生笑了笑,就是他平常的那種笑,最讓人覺得可惡,他說:“七巧,我說過,我不想再見你了,真的很煩。”

我低著頭送他出門,他走的很快,關上門之後我才覺得有點傷心。事情就這麼解決了,我應該高興才對。我一直很擔心,蘇悅生會大發雷霆,我這麼一點淺薄的心機,當然會被他看出來,不過他還是來了,其實我就是想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他順勢給我個台階,我又覺得很難過。

我把酒店送的那瓶香檳都喝完了,不知道去了多少次洗手間,我記得我在浴缸裏差點把自己淹死,幸好我拽住了旁邊的電話,借那一點點力,又抓住了扶手,電話線被我拉得老長老長,裏頭的忙音一直嗡嗡響,聽筒掉進了水裏,我不顧也不管,大聲的唱歌。我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到床上睡著。第二天我正在前台辦退房,程子良給我打電話,我不願意接,按了掛掉,過會兒他又打,我又掛,等他打第三遍的時候,我不耐煩了,在電話裏朝他發脾氣:“你能不能不來煩我了?你到底有什麼身份立場來管我的事?”

他沒有再說什麼,程子良到底是有自尊心的,不會刻意的糾纏。

我回到濯有蓮上班,心浮氣燥,處處都看不順眼。員工們都知道最近我心情不好,所以個個都斂息靜氣。隻有阿滿敢來找我麻煩,讓我跟他一塊下酒窖點紅酒。特別貴的酒每季度盤存一次,要由我親自簽字,這原本是規章製度。我也不敢反駁,隻好跟阿滿一塊去酒窖盤存。

酒窖裏頭是恒溫恒濕,人不會覺得特別舒服。架子上密密麻麻一支支紅酒,好些都積著厚厚一層灰塵,據說這也是慣例,好的紅酒,不興常常拿出來擦瓶子的。而是客人要喝的時候,才取出來拂拭,正好有年代久遠的滄桑感。

我想起了有一次在土耳其旅行,異國的古老城市,有著傳統的市集。有一家小店裏全是古代的銅器,頗有些年份。店主將那燭台拿出來給我們看,上頭積滿沉沉的油煙,底座上滿是灰塵,吹一口氣,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我很狼狽的捂住臉,偏有人笑著說:“這是曆史的塵埃。”

阿滿還蹲在那裏核對紅酒的標簽,我忘了我跟誰去過土耳其,就隻記得那句話。還有我那時候用來掩住口鼻的亮藍色絲巾。在地中海的郵輪上,甲板上風太大,那條絲巾被風吹到海裏去了。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斷,就像是電影的蒙太奇鏡頭,從我腦海中一晃而出,一閃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