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1(2 / 3)

蓋勇生於義,義立於為,第曰見之而已,吾何望哉!

且夫人有識以明內,則可帥氣使必行;有氣以充外,亦可扶識使必達。而吾終不敢謂天下大事皆取辦乎識多氣少之人。夫非氣與識離而為二也,識嚐主乎事之發,而氣嚐主乎事之成。事不可以有發而無成,故人不可以有識而無氣也。

今天下事會多矣,名教亦凜矣。使是非之所存,必不與利害相反,則古今安得有忠良。

使好惡之所寄,必不與誹譽相違,則人心安得有廉恥。

奈之何有見義不為者,居平私憂竊歎,以究當世之利病。事至,則循循然去之,曰:將有待也。逮所待者既至矣,則又自誣其前日之議論以為狂愚。此其力尚足仗哉!

夙昔引繩批根,以刺他人之去就。身臨,則縮縮然處之,曰:期有濟也。至所濟者罔聞矣,則又反乎賢豪之樹立,以為矯激。此其氣尚可鼓哉!

巽懦出於性生,則雖學問經術,本異庸流,而舉平日之所知所能,盡以佐其浮沉之具。

畏葸積於閱曆,則雖醇謹老成,不無可取,而因此日之一前一卻,遂以釀夫篡弑之階。

禍福何常之有,避禍深而英華銷沮,遂並其不必獲禍者而亦避之,彼其心非惡義也,惡義之可以獲禍也。然至藏身之固既得而觀望周章。久矣,為笑於天下矣。

生死何定之有,畏死極而中情回惑,將並其可以蠲死者而反蹈之,是其死非合義也,不合於義而又不免於死也。原夫賢愚之身同盡而防檢空裂。甚矣,進退之失據矣。

若此者,謂之無勇。世豈有無勇之人,而可與之慷慨誓心,從容盡節者哉!

是以君子治氣如嬰兒,欲其專也。

用氣若大帥,欲其靜也。

不敢輕喜而易怒,慮其氣之旁有所洩也。

不敢留力而玩時,慮其氣之內有所阻也。

氣盛故塞乎天地,行乎淵泉,而無不之也。氣純故達乎百為,貫乎萬事,而無不當也。

嗚呼!是亦足矣。

【評析】直刺時事、發抒忠憤情懷的救亡時文文風

最能體現黃淳耀忠義情操,又最能打動人心的,當屬其深念時艱,發抒悲憤之情,直刺時事及當權者之作。當他於錢謙益家坐館時,錢氏聲名正盛,且又極為器重黃淳耀,黃淳耀卻從錢氏日常為人中看出其靈魂深處的卑汙,作《鄙夫可與事君也歟哉》題文以刺之,全是目擊心痛之言,極富識人之明,極具批判力。明亡後,錢謙益果真降清,其識人之深、見事之遠由此可知。其《與人言而無信》全章題文、《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全章題文等都具有哀民感事、針砭時弊、獻計獻策、遠見卓識的特點,無不膾炙人口。其中《見義不為無勇也》題文,更為卓絕,備受推崇。

該文題目出自《論語》。黃淳耀有感於當時許多官員滿口仁義道德,卻滿肚子男盜女娼,作此文以刺之。他針對當時世事,闡釋了孔子“見義不為無勇也”的觀點。他分析了義與勇,義與為的關係,指出“今天下事會多矣,名教亦凜矣”,因而在節義麵前應拋開個人名利、進退,不避生死,能舍生取義,方為見義勇為。否則,口稱仁義道德,而處處顧及個人私利,決不可能有見義勇為之舉。

黃淳耀捐軀赴義的誌向與陳子龍、夏允彝這些人是相同的,而平日的為人及品德遠高過他們。他不依門戶,不逐聲氣,方正恬淡之性有如天生而成。其文指事類情,皆發自肺腑。且自有八股製義以來,他人能言者未必能行,隻有他能見諸於行,故別人讀了此文,必然會受其感染,油然而生義理之心。

該文沉鬱激宕,行墨間挾忠義貫日月之氣,已造蘇軾雄文之堂奧,讀之可歌可泣,不能以一般製義時文視之。

黃淳耀既是醇儒,又潛心探究拯世治國之道,故其製義時文,有不少是借題以發揮其治世之見解的。這類文章,最為雄快,指畫精詳,有經國安民的真知灼見。其《守望相助》題文,闡述井田封建之製,就井田製的興廢來表達其治民理財之見解,直切當時世事。文中述及井田製本是聖人為中國先民慮及深遠而設的製度。井田壞,則兵法、地利、士氣、民情俱壞,不止農賦之病。文章條畫明切,可見作者指切時世,憂國憂民之心。文之中二比雲:

凡守者聚而處,望者散而布。聚之則苦其多也,散之又苦其寡也。今即平日之什伍聯綴者,彎弧擊柝而互生其形勢。此為彼守,不必仰食於所守之家,故不厭多;彼為此望,不必身踐其所望之處,故不嫌寡。是耰鋤棘荊之間,而儼然有旗鼓之節矣。

凡守者來而拒,望者往而伺。彼來則恐其力不敵也,我往則恐其情不得也。今即平日耦俱無猜者,獻禽饁獸而馴習於險阻。以八家為一家,守而實則自為守,故其力悉敵;以八家為一家,望而實則自為望,故其情悉得。是苧蒲袚襫之下,而森然有部勒之方矣。

從這二比可以看出,作者從寓兵於農立論,原本經術,深切事理,指畫精審,於題境絕非附會。該文從闡述井田之中顯現其治民方略,可以保甲,可以籌邊。黃淳耀之才幹器識如此,可惜未能讓其一展身手。

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

論魯大夫之才,而知春秋家國之事矣。

夫春秋之時,政將在家,而小國方困,即夫子之論公綽可睹也。

且天下多故,事變日生,列國之臣,非才無以自見,以為盛德寡營之士,無地可以置之,而不知其非也。公室患其才少,私門患其才多,此當今之大患矣!而人與地往往相違,故得其宜者寡耳。

吾觀魯大夫孟公綽之為人也,寬平而有守,恬淡而不欲,其在魯之事,我不暇論,或以為名高鮮實,使之守職,足以墮事;或以為德隆譽盛,登之朝右,可以顯君。我以二者皆非也,彼固有所優,而亦有所劣也。其所優則為趙魏老矣。夫家臣之長也,而曰老者何?無所為之名也,謹持管鑰而已;無所事之意也,以德輔導而已。此家不幹政,陪臣不執國之義也。夫晉伯衰矣,而政將在趙魏。位名為世卿,而權實為盟主,則才略輻輳之人進矣。入謀於私室,而出行於諸侯,則智術傾危之士來矣。然而其始也,借權以削其國;而繼也,乘間以圖其家。如是者往往而有故。巨室大家每樂其才而畏其害也,誠以公綽為之,雅量足以坐鎮,競端可以潛奪,豈不家國俱榮哉?

若夫滕薛之為國也微矣!勢不如大國之卿,而名為列國;地不餘一邑之廣,而交於四鄰,此其勢必無可以自存者。庶幾有一二人焉,具應變之才,懷無方之智,振紀綱以內治其臣民,挾禮義以馳執於盟主,然後可以強自支厲,遷延歲月耳。若雲以靜守之,以德化之,此事之不然者,而公綽所長者在此,是以知其不可為滕薛大夫也。

嗟乎!當此之時,化家為國之兆成矣!故才智之士不以仕於私朝為恥,而分裂篡竊之事將作。誠得清靜之人不助其成謀,則大國可以不滅。

當此之時,並弱兼小之勢見矣!故衰微之國,常以降於皂隸為憂,而盟會討伐之風將息。苟非敏略之臣力扶其衰緒,則小國何以救亡。

夫大國未篡,而小國未亡,則霸者之風可以複見,而惜乎不能也,此春秋將為戰國之勢也。夫子固知之,而寄慨於公綽耶?

【評析】欲靠振興八股文來挽救世道人心的

陳子龍其人其文

在晚明八股文的救亡振興運動中,陳子龍及其幾社的戰友們,力主以複興古學來挽救衰頹的八股文。其主張雖與江西派的艾南英等有所不同,但殊途同歸,亦在八股文壇造成了巨大影響,陳子龍、夏允彝、包爾庚等幾社健將都成為崇禎八股文壇的名家。

陳子龍,原名介,字人中,更字臥子,號軼符、大樽。鬆江華亭(今上海鬆江縣)人。

陳子龍“生有異才”,少習經史,潛心於義理性命之學,“析理匠心,刊華就實”,頗有成就。崇禎三年庚午(1630年)科中舉人,崇禎十年丁醜(1637年)科中進士,選任紹興推官。

陳子龍有經世才幹,在紹興推官任上,曾單騎去招撫被官逼而反的東陽諸生許都部眾,他因此而擢升為兵科給事中。

李自成攻陷北京後,他事福王於南京,獻練水師及防守要策,請禁宦官騷擾百姓,召還正直被黜之臣,都表現出他的才具卓識。後見福王無意複國,反而荒淫無度,上疏勸諫,卻不聽從,心為之寒,便以乞終養而歸田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