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1(1 / 3)

【評析】譚元春及其古文化了的時文。

譚元春是天啟年間以古文為時文的高手,他的八股時文別具一格,在天啟八股文全麵衰頹中獨樹一幟。

譚元春,字友夏,湖廣竟陵(今湖北省天門縣)人。

《明史》中說他“名輩後於惺,以《詩歸》故,與齊名”(《明史·譚元春傳》)。

他二十歲時與同邑之鍾惺結交,這時鍾惺年已三十二歲。兩人誌同道合,共同編選了《唐詩歸》、《古詩歸》,使“鍾、譚之名滿天下,謂之竟陵體”(《明史·鍾惺傳》),以致“鍾、譚之說大熾”(《明史·袁宏道傳》)。

譚元春從小即潛心於古文及八股文寫作,然至天啟七年丁卯(1627年)科鄉試才考中舉人,並奪得第一,稱為解元,時年已四十二歲,而鍾惺已於此前病逝於鄉。此後參加過幾科會試均不中。崇禎十年丁醜(1637年)他又進京參加會試,病死於旅次。

譚元春與鍾惺同為竟陵派的兩個主要代表人物,是明代重要的古文家。他與鍾惺一樣,標舉“性靈”和“幽深孤峭”,反對複古摹擬之風和公安派的“俚俗”。主張對古文進行革新,倡導為文要“真有性靈之言,常浮出紙上,決不與眾為伍”(譚元春:《詩歸序》),要“孤懷”、“孤行”。他還主張不拘守古法,要對舊格套有所突破,曾說:“嚐恨世人聞見汩沒,守文難破。”(譚元春:《退穀先生墓誌銘》)他的古文追求奇特的文風,章、句、字均呈現出艱澀險僻的特點。

譚元夏也與鍾惺一樣,是一個八股文名家。他自小即浸淫於八股文的寫作之中,與當時的士人一樣,醉心功名,五十二歲仍不畏旅途勞頓,千裏迢迢赴京趕考。在利祿的驅動下,他將全部心智都傾注在八股時文上,故對八股文有很精深的研究。在以古文為時文的大潮中,他是一個弄潮健兒,在時文的寫作中運用古文寫作的理念與方法是必然之舉,也使他在天啟年間成為一個敢於領異標新,獨具特色的八股文名家。

譚元春的八股文與其古文十分接近,在風格上追求奇特,構思、立意必求與眾不同;在句式上追求駢、散相間,故文章凝煉、簡整而別致;遣詞造句必求生冷怪僻,標新立異,決無萬曆末年及天啟時專以摹擬古人及剽竊《史記》、《漢書》詞句的毛病。他雖然與公安派關係很好,特別尊重袁宏道,但也反對摹仿他們,文中沒有公安派的“戲謔嘲笑,間雜俚語”的毛病,追求的是“法不前定,以筆所至為法”,“詞不準古,以情所迫為詞”(譚元春:《詩歸序》),以致其時文經常不按固有格式寫作,其名作《道並行而不相悖》便體現了這一點。

這篇時文的題目取自《中庸》,這一章之全文為: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根據朱熹的傳注,這一章經文,是講述聖人之德,並說:“天覆地載,萬物並育於其間而不相害。四時日月錯行代明而不相悖。所以不害不悖者,小德之川流;所以並育並行者,大德之敦化。小德者,全體之分,大德者,萬殊之本。川流者,如川之流,脈絡分明而往不息也。敦化者,敦厚其化,根本盛大而出無窮也。此言天地之道。”

文題“道並行而不相悖”隻是這章經文中之一句,如隻就題旨來闡釋,題境實難繪畫。即使按慣例,將章旨融會於題中也難以著筆。譚元春與竟陵派的其他人一樣,是個文體的革新派,他有敢於衝破八股文立意及必須肖題之規定,其提比一股說並行,一股說不悖;其中比則將題目上文之“四時之錯行”和“日月之代明”分述一番,根本不管語侵上文之禁,隻就眼前情景,點綴數筆,唱歎一番。其觀物察事都源自己見,皆從自己心靈流出,而不是乞靈於故紙,故顯得見識迥異於常人,這種完全古文化的做法也被當時及後來的許多人視為妙法而奉行。王步青在評點此文時便稱讚說:

“無限神奇,都在裏間。後生妙解此訣,安得不心花瓣瓣開。”

曾晳嗜羊棗一章

曾晳嗜羊棗,而曾子不忍食羊棗。公孫醜問曰:“膾炙與羊棗孰美?”孟子曰:“膾炙哉!”公孫醜曰:“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曰:“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也。”

以所獨言不忍,而其意可想已。

蓋曾子有不忍其親之心,而嗜特獨焉。

然則所同所獨之論,所以曉醜而非以盡曾子也。且孝子之心,有非後世之所能知者,即以當時孝子之心,有非外人之所能知者,其原皆本於不忍。而要其不忍之事,所不忍之時,與所以不忍之故,其莫有知之者也。

即一羊棗耳,曾晳偶然而嗜之。曾晳死,曾子見羊棗而悲焉。人見其不食也,以為不忍而已矣。至孟子之時,猶傳其不忍也,以為不食而已矣。

由是而想之,可以知其淒然、愾然之狀也。必欲得而明之,無以定其如何淒然,如何愾然之因也,而乃求之於美不美,食不食耶?膾炙之言甚矣。

公孫醜之為淺人也,孟子亦僅與之淺言曰:夫羊棗自不如膾炙也。然而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獨之所在,而曾子悲焉。

子知夫諱乎名之較姓有何差別,而諱惟其名者,非以獨之故耶?諱名者,天下人子之情也;不食羊棗者,曾子一人之情也。天下人子之情不以其同,而以其獨,所以一本也。曾子一人之情,不以其同,而以其獨,所以養誌也。曾子真孝子也。

嗟乎!孟子之言,其於食膾炙而不食羊棗之故朗如矣。而未嚐言其所以不忍,則不忍之在當日者,有不可得而言者焉。夫不忍豈有聲色、臭味哉,有所觸而動,或無所觸而亦動。見所獨而觸,或見所同而亦觸。哀至則哭,何常之有。即曾子亦不知其所以然,而況他人乎?此不可與飲食之人言也。

【評析】善作翻案文章的晚明八股。

譚元春為文追求新奇,故喜於八股文中作翻案文章,其《曾晳嗜羊棗》一章題文便是這樣。

這個文題,出自《孟子》。朱熹對用作題目的這段文章注釋說:

“羊棗,實小,黑而圓。又謂之羊矢棗。曾子以父嗜之,父歿之後,食必思親,故不忍食也。”

譚元春為文力求奇特,無論立意、寫法及語句都力求不蹈別人舊轍。為達到其“法不前定,以筆所至為法”的主張,他打破八股文之禁忌,在該文中大做翻案文章。他扼住“不忍”二字,托言公孫醜為“淺人”,故孟子隻“與之淺言”而推翻“孟子之時,猶傳其不忍”的說法。

在八股文中翻孔孟言論之案,這在八股文史中是極為罕見的。但由於譚元春能“潛思遐覽,深入超出,綴古今之命脈,開人我之眼界”(譚元春:《退穀先生墓誌銘》),將“不忍”二字置於廣闊的曆史背景進行審視,故看得深透,能“立身於題外而於題中眼目仍自不失”,在議論中發前人所未發,所以雖為翻案文章,仍被視為正宗八股佳作。方苞說此文“果有一段議論發前人所未發,足使觀者感動奮興,亦不可以常說相拘執”,把它選入了《欽定四書文》之中,作為樣文供清代士子們揣摩。

本文奇特之處還在於它並未嚴格按照代古人語氣為之的規定,文中幾處直稱“孟子”,這亦是不同尋常的。其文采用了散體結構,語言曉暢,層層遞進,完全是古文之寫作方法。如此等等,都表現出譚元春為文不拘常格,力求奇特的風格。

曾晳嗜羊棗,而曾子不忍食羊棗。公孫醜問曰:“膾炙與羊棗孰美?”孟子曰:“膾炙哉!”公孫醜曰:“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曰:“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也。”

以所獨言不忍,而其意可想已。

蓋曾子有不忍其親之心,而嗜特獨焉。

然則所同所獨之論,所以曉醜而非以盡曾子也。且孝子之心,有非後世之所能知者,即以當時孝子之心,有非外人之所能知者,其原皆本於不忍。而要其不忍之事,所不忍之時,與所以不忍之故,其莫有知之者也。

即一羊棗耳,曾晳偶然而嗜之。曾晳死,曾子見羊棗而悲焉。人見其不食也,以為不忍而已矣。至孟子之時,猶傳其不忍也,以為不食而已矣。

由是而想之,可以知其淒然、愾然之狀也。必欲得而明之,無以定其如何淒然,如何愾然之因也,而乃求之於美不美,食不食耶?膾炙之言甚矣。

公孫醜之為淺人也,孟子亦僅與之淺言曰:夫羊棗自不如膾炙也。然而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獨之所在,而曾子悲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