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最是離人水無華,雨過無痕止荷芳。

轉瞬已至了暮春,從皇上放下那封信算起,我也有些許日子未曾見到太子了。

有人說,他頻繁進出於柳晴妃的行宮,他日日為落霞姊姊帶去琳琅滿目的珍奇珠寶,落霞姊姊亦很是討皇上喜愛。於是,幾乎是心照不宣的,那群隨從也奔了柳晴妃,婢女們則去了木槿妃的行宮。

也罷,也罷。哪個宮人不願意出人頭地?在我這個已漸漸失去寵愛的妃子身上,他們又能得到什麼呢?

我又開始回到再平凡不過的生活中,隻不過已無力彈箏,也變得如同木槿妃那般沉默寡言。櫻憶妃亦不常來了,因為,畢竟她是鄰國公主,之時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她寧願花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去思念自己的家人。

近日,霡霂淅瀝地落個不停,我亦逐漸變得喜怒無常,動不動便望著那棵枝葉繁茂的柏樹出神小半天,而是不是還開口默念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每至此,輒覺心中的疼痛加重不少,但我已疼到麻木,並未曾感覺有何難過之處。

是很想問蒼天這句話,我撕毀了我不願目睹的事實,卻又帶來了一張令自己百口莫辯的信紙,那紙上是我從小練起的柳體,卻露著絲絲詭異之風。

信居然是“我”寄給爹的!

可我卻無力證明自己。信上那句“柳晴妃老愛與我爭寵,令女兒惱怒不已”像一個可怖的魅影一般纏繞了我數十天,令我夜夜無法安眠。再向下,“我一定會把太子牢牢把握住,他隻不過是我的一個利用工具一般。”我苦笑,這一定是太子誤會我的根源罷?利用工具,到頭來,還是我被他人利用。

我沒有辦法說出那封信的真實作者,但我隱隱綽綽感覺到,似乎柳晴妃與此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或許母親是幸福的,至少她有選擇幸福的權力,在不願麵對一切不理解他的人之時,她可以拋下榮華富貴與自己心愛之人浪跡天涯。而我,既不能選擇自己的幸福,亦不能逃避譴責質疑的目光,隻能像一具行屍走肉般重複著同樣的生活。

琉璃宮,困住了我對美好的向往;瀟湘妃,已成了我最懼怕的名詞。

“瀟娘娘,該吃藥了罷?”柳兒小心翼翼地端來一碗棕黃色的藥汁,很遠便可以嗅到一股苦澀的藥味。

我皺了皺眉,對她擺了擺手,輕聲道:“柳兒,你先下去罷。”柳兒沒說什麼,隻是凝視著那碗藥汁,好像參透了我怕苦一般,她終究還是退了下去。

我端起了那碗藥,輕輕澆灌在那隻青花瓷瓶中,低頭望了望,裏麵似乎已蓄了不少同樣顏色的藥汁。我怕極了苦,甚至為此可以不吃藥,即使我知道這樣等同於摧殘自己早已不堪一擊的病軀,即使我從小便知曉“良藥苦口”這個道理。

小時我懼於吃藥是因為認為吃藥病很快便會好,爹也不能再多陪伴我,久而久之,我便形成了對於藥的畏懼感。現在,我依舊懼於吃藥,更多的是怕那些苦澀的汁水在體內與我哀傷的記憶產生共鳴,從而釋放盡我的痛苦與我不願想的事。

用手抹去桌上熱氣氤氳的痕跡,又不著痕跡地觸了一下臨近的一個紅木小凳。那是他曾經最常坐的一個位置,僅僅在幾拾天之前,他還曾在那裏擦拭我的淚水,用低聲絮語安撫我內心的痛楚與悲傷。也僅僅在幾拾天前,他曾坐在那裏,誇讚我寫的字帖,執意拿了張帶回太子府去細細欣賞。

這在他看來大概已是屬於可笑的一類罷?

爹在遺書中寫道“太子是個值得你托付終生的男人”,那麼,為何值得我托付還是要一次次地刺疼我的心呢?我所謂的不在乎,又是不是真的不在乎呢?

拾年前,他住滿了我的心房;拾年後,他又親手抽空了我的快樂。我終究是忘不了他的,那樣也罷,就讓我帶著對他的思念死去,死亡不會很遠,隻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而已,對於一個早已等同於宣判了絞刑的人來說,死亡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我還是倦了,倦了宮廷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還是做回一個平凡之人,雖被人遺忘,但心境歸於平靜,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