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振衣和李寄再次雇了馬車往京城去。雖然才三天的路程,但足夠讓李寄認清自己的心,是的,她的心已變。不再冰冷,不再閉塞,不再黯然,全因為鄒振衣的不離不棄。
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要同她一起試驗什麼是愛的男人。
但他的愛是假的,他的話也是假的,他隻是要讓自己有愛而已。
飛蛾是以怎樣的心態撲火的?很久很久以前,她不明白為什麼女人會傻傻追求得不到的東西,而今這個女人變成了自己。
愛上這個男人是不知不覺中的,悄無聲息地跑入心裏,鑽進骨髓。
有一句話,李寄一直想問,但知道她永遠問不出口。
你也能來愛我嗎,用你真正的心?
“你怎麼了?”鄒振衣關心地問,“不舒服了嗎?”
這樣的關懷是真的多好!李寄虛應地對他笑,心中痛苦不已。
馬車進京城的前一晚,李寄給鄒振衣講的故事是《韓憑夫婦》。
“戰國末年,宋康王的舍人韓憑娶妻何氏,何氏長得美,康王霸占了她。韓憑怨恨,康王就把他囚禁起來,判處他城旦刑罰。何氏秘密給他一封信:其雨淫淫,大河水深,日出當心。康王得到了信,但沒有人看得明白。終於一個叫蘇賀的大臣解釋,第一句是說:她愁苦思念。第二句是說:他們夫妻不能往來。第三句話是說:她已立誌當死。很快,韓憑就自殺了,何氏也墜樓而死。她留遺言:王利其生,妾利其死,願以屍骨,賜憑合葬。但康王大怒,沒同意,隻將他們的墳造得遙遙相望。康王說,如果你們真心相愛,那麼一定能讓這兩個墳合攏起來,到時我就不再阻撓你們。於是一夜之間,兩座墳分別長出大樹,十天後,兩樹枝葉相抱。飛有二鳥名為鴛鴦,長久棲息,悲鳴不已。後宋國人哀憐他們,給樹取名相思樹。”
聽完故事的鄒振衣有些沉默,李寄也不再言語,他們度過第一個無語的夜晚。
次日清晨,他們進城,中午就到小屋,但門戶緊閉,王祈不知去向。
“祈叔擺攤去了嗎”李寄忽覺不安。
鄒振衣指點木桌,薄薄一層灰。王祈是不可能不告而別的。
李寄去看鄒振衣,鄒振衣握著她的手,“到裏屋去看看。”
他們的屋子和離開的時候一樣,東西整整齊齊地擺著,王祈自己的房間也很整潔,但沒有人氣。
李寄心頭一顫,鄒振衣至始至終沒有表情,“去廚房。”
到廚房要經過一塊小空地,王祈塔了個雞棚,天黑前,大大小小的雞在空地上亂跑,高興時用爪刨地找蟲子玩。鄒振衣嫌它們吵,每每要抓它們燉湯喝,嚇得那些雞四下逃竄。但後來他似乎習慣了,雞兒們這才茁壯成長。在空地西邊,王祈還用樹枝嚴嚴實實圍了塊菜地,不大,隻能種些時令蔬菜和蕃薯。
但是現在,雞棚裏是一大堆死了的雞,不出去,沒有食物,它們終究還是餓死了。
李寄看不下去,偷偷躲到了鄒振衣的身後。鄒振衣仿佛就沒看見,他連停留都不停留,直往廚房走。
隻有那片菜地,吸收天地雨水,還生長得好好。
未到廚房,那從地獄中散發出來的腐臭味,像是在預示著什麼。
鄒振衣大步邁了進去,像是早已料到,他目無表情地看著橫在眼前腐爛的屍體。
李寄後進,掩住嘴巴。
清晨,王祈來到廚房生火燒水,雞兒們已經在那迫不及待得叫喚,王祈笑,燒上水就放你們出來。但他沒有,他連火都沒生上就死了,雞兒們困在棚裏,不久也死了。
這裏人煙罕至,他們孤零零死到現在。
李寄五髒翻滾,想吐卻吐不出來。
“這是祈叔?”
黃昏,離小屋不遠有了一座墳。李寄找不到像樣的石塊做墓碑,隻得用薄薄的木板來代替。‘王祈’,寫完這兩個字,李寄茫然停筆,她寫不下去,不知該寫什麼。他的生辰,他的終年,他的籍貫,他的一切,李寄統統不知道。鄒振衣更不會知道,他毫不關心。
於是,隻寫了兩個字的木板插入墳頭,就這樣,一個人活過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