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寄明知道他是說給史萍聽,但內心著實激蕩了一下。
史萍不可置信地瞪他,很久後,她居然也露出笑臉,她慢慢問,“那這位完美無暇的鄒夫人有沒有告訴你,她是幾歲進的妓院,幾歲接的客?”
鄒振衣不耐煩,“沒必要知道。”
“有,有,很有必要。”史萍可怕地笑,“她十二歲進的妓院,十二歲接的客。”
李寄的臉一下沒有血色,她竟然知道!
鄒振衣的笑容也沒有了,他的臉上沒有神情。
“你是個男人,你逛過妓院,對那裏的行情規矩,你鄒公子不會不清楚吧。一般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賣入妓院,老鴇子是會當寶供著,用三年左右時間教她琴棋書畫,詩酒歌舞,等到她們一滿十五就擺花魁宴。為什麼?因為童女身最值錢,可以狠狠賺一筆。但她,她十二歲入的妓院,十二歲就急不可待地接客,這隻能說明,她根本就不是童女了!多可笑,我完美的翠兒,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十二歲就沒了貞操?”
李寄渾身發抖,她希望自己在這一刻就死去。但她並沒有,她一個字一個字聽到了史萍如何殘忍地說出塵封的過往,而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雞,就等著最後一刀,而這柄刀握在鄒振衣的手上。
他能再次接受嗎?他還會認為自己完美無缺嗎?早在自己十二歲,或者更早,她不就有覺悟了嗎?一直知道自己的肮髒,一直知道自己的不堪,所以無欲無求,心死無痕,但為什麼這一刻,她的心卻疼痛不已而又期盼不已?
她等著鄒振衣鄙視的目光,然後告訴她,試驗終止了。
“你還有什麼要說嗎?就是這樣嗎?”
鄒振衣突然間的話,同時震撼了兩個女人的心。
“你……”李寄不確信鄒振衣向自己走來,他的手拂住自己的臉,見到他手指上的淚水,李寄才發覺自己哭了,一個從有記憶起就不曾流淚的人,哭了……
“無藥可救的傻瓜,”鄒振衣歎喟,“貞操算什麼?女人的貞操那麼寶貴,那男人的貞操又算什麼?洞房前,新娘必須是處女;丈夫死了,妻子就要守潔。那麼誰來問新郎逛過幾次花樓?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盡情填房?不要拿什麼三從四德、世俗禮教、三綱五常來壓束我,我才不管著一套。我的生存法則隻有弱肉強食。一個女人就是一個女人,不要告訴我她過去怎樣,未來怎樣,我隻管她現在怎樣。如果非要給她按上個罪名,那我與她同罪。她是□□,她失童貞,我也出賣過自己的身體,我早無貞操。你看,我們天生地設。”
史萍聽得說不出話,隻喃喃,“你不是男人……”
鄒振衣居然笑咪咪,“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不是人,是你忘了。”
李寄哭得梨花帶雨,鄒振衣隻得哄她,“乖了,乖了,哭什麼哭,這點小事也值得哭?我們不是說好,你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我們共用一雙手?”
隻能看著他們手牽著手遠去的史萍跌坐到地上,等她再次揚起臉,哪還找得到半分頹然和痛苦,她滿臉得意的笑。不,不,不,不能笑出聲,會被他們發覺的。
史萍來到窗口,等這天等了多久?今天她終於報仇了。
她家破人亡、為父出賣,為婢出賣,被人拋棄,殘疾無依,世上還有誰能更慘?不報這個仇,她死也不瞑目。從史家出來,就是為了找到能為她報仇的人。她有美貌不是嗎?書上不是說,背負家仇情恨的女人總能遇到一位財大氣粗或武藝卓越的男人,男人同情女人的遭遇,進而愛上她,從此女人揚眉吐氣,她出現到仇人麵前,處處與他為敵。
但事實是殘酷的。沒有人會理會一個獨臂的美人。獨臂的美人就像掉了漆的佛像,隻是塊木頭罷了。
這些年她流落街頭,受盡白眼,受盡恥笑,三餐不濟,風雨飄泊。這是誰害得?她複仇之心更堅定。
鄒振衣太出名了,出名到她知道今生是不可能殺他以泄心頭之恨,但老天垂憐,她在街上看見了和鄒振衣走在一起的翠兒。人人都知道鄒振衣身邊的愛侶名叫李寄,但她心有準備,她知道這個李寄很可能是小翠。見到了事實,她知道自己複仇有望了,她不可能動到鄒振衣,但她能對付李寄,因為她知道她太多不可告人的事,他們如此相愛是嗎?那他們就越該知道什麼叫痛不欲聲!
不可思議的是,原本已計劃好如何複仇的她竟然能偷聽到他們的一個天大的秘密,早已不再是史宅裏懵懵的大小姐的她立刻明白她麵對的是怎樣的兩個人。在這出‘讓我們相愛’的戲碼裏,兩個演員傾力演出,如果,如果讓其中一個演員發覺她已不再是演出,她投入到這場戲裏,那麼整個劇情會怎樣演變?
鄒振衣因為愛所以去愛,他自然不會在乎翠兒曾經是什麼,做過什麼,而翠兒不同,一個女人再冷漠,再封閉自己的心,她終究是個女人,當一個男人執著而深情地說出他義無反顧的愛戀。是真情?是假意?沒有一個女人能拒絕。
要殺了他們,要揭穿他們,所有的報複都不如讓他們更相愛來得有意義,當男主角發覺女主角背離了劇本會怎樣?翠兒,你還不發覺你的心?
多麼令人期待!史萍開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