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要理解爸爸,他是個藝術家(2 / 2)

邢北對裏頭的每一句話都可以倒背如流。

但大概每對神仙眷侶都有跌落凡間的一天。

不記得具體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爸寫不出東西了,別說半成品,連幾個小節都寫不出來了。曾經無數誇讚他才華的聲音,縈繞在他身邊的光芒,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似的消失在他的生活裏。

取而代之的是,曇花一現的可惜,天才殞落的感慨。

人人事不關己,人人高高掛起。

他開始日夜顛倒的酗酒,最長一次曾經三個月沒有回家,其實回來了他也是一言不發的倒頭就睡,唯一證明他存在的,隻有熏滿整個房間的酒氣而已。

有天晚上他回來時邢北正在練琴,他提腳踹翻了邢北的凳子。

當時邢北隻有七歲,看著眼前陌生的暴戾的父親,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隻是嚇得趴在那裏嚎啕大哭。他媽把他抱起來,安撫地親吻著他的臉頰。

他抽噎著問他媽,為什麼爸爸會這樣?

他媽說了一句他印象深刻的話:“小北,爸爸是個藝術家。你要理解他。”

於是七歲的邢北,就要開始學著理解一個失意的藝術家。

邢北後來猜想,他媽這樣心思細膩敏感的人,當時就應該已經察覺到某些蛛絲馬跡,可是她裝聾作啞,把頭沉浸了水裏,不聽不管,隻是耐心的,包容的,溫柔的,沒有一句抱怨的支撐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然而她可以忍耐,不代表他爸也可以忍耐。

他爸是個藝術家,所以他就有權利這樣任性的,不顧及他們感受的,連隱瞞都不屑於的,跟她攤牌,我得和你離婚,我受不了這種尋常的生活,它快毀了我了,我需要新的感情,新的靈感,新的空氣,我需要自由!

他媽帶著他搬出了那裏。

愛一個人,不單單是給他一切,是給完他一切之後,還能允他自由。

小北,你懂嗎?

他想著她死時蒼白的,脆弱的臉,他這一生應該都不會想懂。

邢鋒是在自己的作品會巡演告一段落之後來陸家接邢北的。

大概新鮮的空氣的確有效,他這幾年重新風生水起。

他們已有幾年沒有見麵了,邢北曾經暗自想象過多次,會在一個什麼樣的場合再次見到他,會不會是某次比賽中,他來給自己頒獎呢?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會驚訝嗎?還是會欣喜?又或者他根本認不出自己的兒子的臉了呢?

但他肯定沒想過,這個見麵的契機會是以他媽媽的死亡作為代價的。

邢鋒趕到他們住的小破房子裏,以一記耳光開始了他們的重逢。

因為他還有工作,喪事過後,陸家把他接回去住時,他並沒有反對,隻說會盡快完成手上的事情再過來。

邢北被他接回去後,開始拒絕去學校上課。

小孩子的這點抵抗,邢鋒並未放在心上,不願意去學校也沒什麼,他完全有能力請人到家裏來教他。他很忙,要滿世界飛,有很多的工作要去籌劃,有很多的靈感要去挖掘。沒有時間和他幾年沒見的兒子耗在家裏,講什麼親情道理。

邢北的第一次戀愛,就是發生在這樣的情況下。

對象是他爸為他請來的家教,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老師。

如果現在要他形容,其實他都回想不起初戀的臉具體是什麼樣的了,但一定是個美人吧。邢北往後所有交往的對象,不論男女,美人是他最基本的標準。

他記得她的頭發,是有些淺棕色的自然卷,因為喜歡做巧克力,蛋糕之類的東西,身上總是帶著一股甜甜的味道。

在他失眠的晚上,他會打電話給她,她笑嘻嘻的給他唱一首很老的,幼稚的搖籃曲,哄他睡覺。

她說:“我們分手了之後,小北要是難受了睡不著也可以給我打電話的。”

他們的戀情在被他爸發現後隨即告終。

僅維持了短短的幾周。

他爸勒令他回到學校去上課。

那之後邢北的夢裏還是經常會浮現他媽的臉,然後想著他沒能找到的,但他始終堅信一定存在的,她留給他的,最後的隻言片語而難受的整晚不能入睡,但是他沒有再給那個老師打過一個電話。

為什麼要打呢?邢北想。

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分手的意思就是喜歡的停止。

如果覺得難受,那再談一場新戀愛就會好的。

這個世上每分鍾都有人在戀愛,有人在分手,沒有任何人的就特別,一切都是尋常。

或許他不像他媽,而是像他爸,也要做一個任性的藝術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