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要理解爸爸,他是個藝術家(1 / 2)

1. 你要理解爸爸,他是個藝術家

邢北的媽媽是在三月死的。

他記得很清楚,是個周一。

這座南方的城市與往年的任何一個春天一樣,下著延綿不絕,細細密密的小雨。他那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從下午的課開始就一直心煩意亂,心裏惴惴不安的總覺得要出事。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鈴響,他來不及等陸岩做完值日一起回去就走了。

他媽並沒有來校門口給他送傘。

他那種不好的感覺就更強烈了,悶著頭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去,一路上飛濺起的水花和著一些泥沙,落在他藏青色的校褲上。

一推開家裏的門,他看到他媽,就這樣,安靜的,沉默的,垂直著掛在那裏,他還含在喉嚨裏的,尚未喊出口的那聲媽,她從此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在各方相關人士就要紛至遝來之前,他輕輕的抱了抱她的腿,尚未完全僵硬的,仍有餘溫的她的皮膚,好像隻是暫時睡過去了。

隻是睡的地方和姿勢,都不太對。

然後他帶著一絲希望,翻遍了家裏每一個他能想起來的,他媽以前藏他巧克力和漫畫書的角角落落,期盼在它們中的某一處裏能翻到她留給他的,最後的隻言片語,但是哪裏都沒有。

他想,肯定是他沒記性,遺漏了哪一處。

沒可能他媽真的就一個字都沒留給他的。

於是他找啊找,找啊找,一直找到有人要把他媽抬走時他才停下來急急忙忙的跑過去說。

“你們等一下,我還有個事情要問我媽,我不知道她把東西放哪兒了。”

他緊緊拽著他媽長裙的一角,像隻殘暴的小獸,不肯讓開。

那些麵目模糊的人,聚在一起,隔岸觀火似的小聲討論著,哎喲哎喲,造孽啊,個小伢是瘋特了啊,真當造孽啊。

他們將他拖開,他掙脫了又不依不饒的攆上去。

不行,他媽還沒告訴他,到底放哪兒了,她不可能真的就一個字都沒留給他的。

一片混亂中,那個人來了,他抬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說:“邢北,放手,讓你媽走。”

哎喲哎喲,造孽啊,個小伢是瘋特了啊,真當造孽啊。跟他老子打起來了呀。

最後抱住他的,是聞訊及時趕來的陸岩爸媽。

“小北,小北,難受就哭吧,不用害怕,你今天跟我們回家。”

他們摸著他的頭發說。

邢北木木然的隻是點頭。

他想,我今後都不能哭了,因為我媽走了。

走了,不會回頭再看他一眼。

走了,一個字都沒有留給他。

邢北那年十四歲。

他媽走了以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住在陸岩家裏的。

他們一起上學,放學,彈鋼琴,寫作業,一起圍在桌前吃陸岩媽媽做的菜,坐在沙發上和陸岩爸爸看電視新聞關心國際時事。

過一種邢北從不曾獲得過,卻始終很羨慕的生活。陸岩的生活。

他們一樣高,一樣聰明,一樣有才貌出眾的父母。

可是陸岩是優秀的,沉穩的,英俊而正派的。

邢北就不同了。

邢北當然也是好看的,但他天生得一雙邪氣的桃花眼,配上他線條涼薄要笑不笑的唇,這樣組合的臉好像生來就是要傷人心的。

這都是他爸給的。

他們長得很像。

陸岩的爸爸媽媽都是很溫柔的人,為了不讓他難過,他們甚至沒有在他麵前歎息過。隻有一次邢北晚上起來上洗手間,才無意中聽到陸岩媽媽談論起他媽媽,字字句句裏全是傷心,他失去了媽媽,她也失去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她怎麼能舍得下小北呢。”陸岩媽媽這樣說。

大概因為,比起兒子來說,她始終最愛自己的丈夫吧。陸岩想。

他爸爸邢鋒,是一個音樂家。

年少成名,二十幾歲的時候就已在專業方麵嶄露頭角,各種鮮花,掌聲,天才的誇讚,接踵而至,環繞周身。他們是大學同學,他媽就是他的靈感繆斯,兩個人愛的水深火熱,驚天動地。她不顧外公外婆的反對,畢業後早早的結了婚。甚至為了支持他爸的事業,放棄自己的專業與誌向,料理起這位天才的衣食住行。

他們之間,也不是沒有幸福的高光時刻的吧。

邢北三歲時,他爸拿到了行業裏非常有分量的一個獎項,頒獎典禮的台上,他拿著獎杯說:“我要謝謝我的太太,謝謝你對我的付出,你是我全部的靈感,我的每一首曲子都是為你而寫。我愛你。”

這個隻有幾分鍾的片段,他媽生前最後一段日子拿出來看過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