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韜光養晦
張居正當了庶吉士後,並沒有向一般人一樣加緊去拜謁權貴,編織官場的關係網,在此期間他在潛心學習典章製度,前朝舊事,學政治的法則,學執政成敗的案例,三年以後,他庶吉士畢業,照例點了翰林,任翰林院編修屬於正七品,畢業那年,他上了一道議論朝政的奏疏。奏疏的意是就是:天地間的財富,是有數的的,如果用得克製,天下百姓就比較寬裕。如果窮奢極欲,天下就會匱乏。然而現在,“民力有限,應辦無窮,而王朝之費,有數十倍於國初之時,大官之供,歲累巨萬,中貴征索,欲壑難填。”這篇名為《論時政疏》的奏疏呈上去後,若石沉大海,張居正就再也不說了,他知道還沒到他說話的時候。就在張居正入京的第二年,嘉靖二十七年一五四八年。內閣首輔夏言,一個不小心,被著名的大奸臣嚴崇構陷,讓嘉靖皇帝下令給殺了,死得慘烈!是棄市而死張居正看到了:血,陰謀,絞殺,你死我活!他不能不麵對政治的殘酷,也不能不體會到權謀的重要。昏君如虎,權臣似鷹。
在中國曆代的官場裏,國家興不興亡,那都是次要的事。而我興不興,我亡不亡,才是天地間第一要務。即便官至萬人之上的“宰相”,也擺脫不了這種慣性思維。等到嘉靖一朝,內閣的事就多了,因為嘉靖皇帝從執政第二年起,就漸漸喜歡上了修道成仙這一套,妄想長生不老。到嘉靖二十年一五四一年,幹脆搬出紫禁城,躲在西苑跟方士們混在一起,不視朝了,很少過問一般的政事。但他對政務處理又要求的嚴格,所以對首輔的挑選也就很苛刻,既要能辦事,又要能聽話。嘉靖放了很大的權給他們,把閣臣的地位明確提到“六部”之上,為文官之首。
閣老們的地位也高了
,權也重了,有的人就誓死要保住位置,有的人則恨不得明天就拿下這個位置,所以嘉靖年間閣臣們的內戰也就出奇的精彩。首輔平常的工作是閱覽各部門送來的文件,然後把自己覺得妥當的處理意見寫在小票上,分別貼在這些文件的封麵,進呈給皇上。這個工作叫做“票擬”,也就是代皇上寫處理意見了。皇上看了要是同意,就用紅筆畫個圈圈,批兩個字。這叫做“批紅”。首輔在擬定意見時,不必征求其他閣臣的意見,一人獨大,其他人唯唯諾諾。即使旁人代擬文件,也是按首輔的意思來落筆。這個票擬製度,初看起來,不過是皇帝借首輔的腦子用用,可另一方麵,首輔也可以對下拉大旗做虎皮,對上巧妙地影響皇帝的看法,想辦法蒙住皇帝,在票擬中偷運私活。皇帝的權力包括生殺予奪之權,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割讓了很大一部分分到首輔手中。這時的首輔,不光是名位在“六部九卿”之上,有時甚於過去的宰相。
張居正踏上仕途後不久,前任首輔夏言冤死,內閣裏剩下的是現任首輔嚴嵩和次輔徐階。嚴嵩的名聲可謂“揚名後世”,作為大奸臣流傳了幾千年,嚴嵩是江西分宜人,與江西的夏言是老鄉,他年長夏言兩歲,進士及第比夏言早四科,也就是早十二年,詩文書法水平堪稱一流,但政務水平太差,他入閣是已是五十六歲,還是夏言把他提攜起來的。
夏言機敏決斷,相當自負,完全不把朝中大臣放在眼裏就更沒把由他一手拽起來的夏言當回事,嚴嵩擬的文章,常被夏言改的一塌糊塗,還常常被責令重寫。嚴嵩不知為何,就是怕夏言,夏言的個性剛烈,經常觸怒嘉靖皇帝,在政壇上竟然四起四落,不過隻要一回內閣,就能死死壓住嚴嵩。
嚴嵩內心的羨慕,嫉妒,恨便由此而生,中國人能記住一飯之恩的人並不多,能記住一箭之仇的人相當不少,經過幾個回合的較量,嚴嵩終於明白,夏言隻要活一天,就是他頭上的千斤巨石,壓的他喘不過氣來。想要求得輕鬆,就得讓他死。
嚴嵩用來對付夏言的訣竅就是以柔克剛,卑鄙之人的柔,不是一般善良者的軟弱,而是藏著鯊魚牙齒的微笑,他對夏言永遠是忍氣吞聲,心裏雖然在罵,見麵卻畢恭畢敬,嚴嵩做的事可真是讓人瞠目結舌。據說有一次,在他家中辦壽宴,請夏大人光臨賞光,夏大人不屑與此,沒有去,嚴嵩竟然恭恭敬敬地跪在給夏言預留的上席之前,為首輔夏大人遙遙敬酒。不顧尊嚴,竟達到如此地步,這種人真是毒到極點了。嚴嵩是個貪官,在夏言落馬的空檔裏,他在皇帝麵前一人專寵,甚至一度成為“獨輔”,整個內閣隻有他一個人,此時,他就是上傳下達的唯一管道,大臣要想給皇帝留下好印象,就給嚴嵩送紅包,嚴大人隻是笑納,然後回報以高官厚祿,以至於嘉靖皇帝察覺,趕緊把夏言召回內閣,讓夏言來整頓內閣。從嘉靖十八年一五三九年開始,朱厚熜即齋居西苑內宮不再臨朝議政,即使召集大臣應製,也是要他們代寫齋蘸的禱祝詞。他早年信奉道教,當上皇帝後愈加癡迷,甚至把嘉靖初年革新吏治和整頓邊防的成效,都歸之為他祈禱的結果。玄修成為理政的頭等大事,撰寫禱詞,也就成為國家的要務。道教的禱詞又稱“青詞”,是在齋戒使用紅色硃筆寫在青藤紙上的禱告詞。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好青詞,身邊就會招來一些善於撰寫青詞的大臣,大學士徐階,袁煒,嚴納,李春芳,郭樸,高拱等等,無不以寫青詞為擅長,尤其是嚴嵩,他寫的一手好青詞,他崇讚玄修,態度最為虔誠,最善於諂媚,也最得皇上的歡心,於是得了“青詞宰相”的稱號。其實他寫的內容尤其荒誕,嘉靖的一條貓病死,袁煒曾寫為“化獅作龍”,荒唐到死了一隻貓也要建蘸的地步。“上無驕行,下無諂德”,上俞驕,下俞諂,這樣的君臣如何能治理好國家?
朱厚熜不上朝,朝廷要運轉,自然要有人代理日常事務,當然嚴嵩就成了首選,帝以剛,嵩以謹,帝以英察,嵩以樸誠;帝以獨斷,嵩以孤立,兩人竟稱魚水。嚴嵩得到皇帝如此專寵,趁機大肆弄權,傾軋弄權貪贓枉法,朝廷上下烏煙瘴氣。
當時朱厚熜迷戀與方士修玄論道,不上朝已有八九年之久,此前有不少敢言直諫之士多次上疏規勸皇帝,都被懲辦。嘉靖十一年一五三二年,翰林院編修楊名上疏說:“自古禱詞無驗,乃不惜糜費,且命大臣供事。致不肖乞哀其門,市恩播威,夤緣僨事之漸也。”結果遭到流放。方士陶仲文卻被封為“神霄保國宣教高士”,職位之高已相當於監國。嘉靖十九年一五四零年,太仆寺卿楊最上疏諫止說“皇宮內院,豈有白日升天哉!黃白金丹之術,皆不斷元氣。惟端拱清穆,恭默思道,不邇聲色,保複元神,仙藥不求而至矣。至於監國,猶不敢議。”卻落得廷杖致死。次年,又有河南監察禦史楊爵再次上疏雲:“方士執左道以惑眾,聖王所必誅者,金紫赤紱,遍於羽流。以妖誕邪妄之術,列清禁嚴之地,而藉以為聖躬之福,何哉!”其結果是備受酷刑,長期囚禁。這就是嘉靖王朝著名的“三楊事件”。楊名,楊最,楊爵一諫,再諫,三諫,所遭受的懲罰,一個比一個殘酷。麵臨這樣殘酷的現實,張居正幹犯龍顏,再次上疏,難道不怕重蹈覆轍?比較張居正與“三楊”的上疏可以看出,張居正確實不愧為政治家,他有政治家的眼光,也有政治家的謀略和技巧。“三楊”都以斥責皇帝寵信的道士為目標,犯了投鼠忌器的大忌,在皇帝看來,這無疑是指桑罵槐,又怎能不觸怒容顏。張居正則避開了對道士的正麵攻擊,隻是從群臣百僚仰望皇帝的清光說起,著重說明的是怎樣做到清掃壅閼,使上下通達。且開宗明義即表明“明主不惡危切之言以立名”,認為當今皇帝的功德,上追唐虞,近配列宗,自成祖以後,沒有哪一朝能超過嘉靖,把皇帝視為能聽取直諫的明主,這一歌功頌德的詞令,用在進諫的開首,首先就贏得皇帝的歡心。
張居正善於揣摸人意,他既能把正話反說,也能把反話正說。明明是俺達來犯,倭寇騷擾,佛郎機侵犯漳州,外患頻繁,張居正在奏疏中卻說成“四夷未賓”,既滿足了皇帝的虛榮心又使君主不能不正視這一現實。其實在嚴嵩專權期間,張居正大多保持沉默,有時也寫些無關痛癢的文章如各種賀表頌詞,過生日賀聖壽,字極殿修成,紫宸宮完工進賀詞,豐收賀瑞穀,下雪頌瑞雪,下雪頌靈雨,元旦到了賀元旦,冬至到了賀冬至,出現白鹿,白兔了,頌瑞鹿,瑞兔,有的一賀再賀,無非是“乾清坤寧”,“四海升平”這類歌功頌德的逢迎之詞,有時還為嚴嵩,徐階捉筆,代寫賀表,收在他文集中的各種賀表賀詞有三十九篇之多,基本上都是在嘉靖時期所作。在嚴嵩專權之際,張居正與這個炙手可熱的首輔相處還算融洽,他在為嚴嵩寫的祝壽詞中雲:“握鬥調元化,持衡佐上玄。聲名懸日月,劍履逼星踵。補袞功無匹,垂衣任獨專。風雲神自合,魚水契無前。已屬經綸手,兼司風雅權。春華霏藻翰,宮綿麗瑤編。潤色皇猷遠,鋪張帝業鮮。”這種歌功頌德之作,雖屬官場中的應酬,但他對嚴嵩的事功和文才還是抱有好感的。此時他與嚴嵩的對手,內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徐階也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一個年輕的進士,在兩個相互敵對的勢力中,進退有節,應付裕如,老到地周旋在強手之間,博得雙方的好感,這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張居正雖然對嚴嵩有過好感和頌揚,但並非沒有是非。嚴嵩的兒子嚴世藩依仗父勢,賣官鬻爵,貪贓枉法,卻輕易地被提升為太常寺卿。嚴嵩的義子趙文華是通政司的右通政,掌握彈劾官員的情報,遇到對嚴嵩父子不利的,就像義父密報,讓嚴嵩有充分的準備進行反撲。對這些張居正心知肚明,因此與嚴家父子也保持了一定距離。嘉靖二十二年一五四三年嚴嵩接任首輔後沒幾年,刑部江西司郎楊繼盛,巡按禦史趙錦相繼上疏揭露嚴嵩諂諛欺君,公行賄賂,鉗製言官,掊克軍民,釀成邊患等等。其中尤以嘉靖三十三年一五五四年楊繼盛的奏疏最為激烈,揭露嚴嵩十大罪,五大奸:我朝太祖高皇帝,詔罷中書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童庶政。殿閣之臣,惟備顧問,視製草。今嵩為捕臣,儼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題複,必先稟而後起稿,是嵩無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權;有丞相之權而無丞相之責。以故各官之升遷,未及謝恩而先謝嵩。蓋惟知事權在嵩,畏懼奉承而已。此壞祖宗成法,大罪一。借朝廷之功,行一己之愛惡,此竊皇上之大權,大罪二。掩皇上之治功,大罪三。縱奸民之僭竊,大罪四。冒朝廷之軍功,大罪五。引背叛之奸臣,大罪六。誤國家之軍功,大罪七。專黜陟之大柄,大罪八。於文武之升遷,不論人之賢否,惟論賄之多寡,先天下之人心,大罪九。諂諛欺君,貪汙率下,壞天下之風俗,大罪十。五奸是賄結皇上左右,用義子趙文華掌通政,與廠衛結姻,止科道之口,排除異己,提攜附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