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風(一)(2 / 2)

“有時候我真羨慕那些平民百姓,雖然生活清苦些,但最起碼他們的婚姻大事可以由自己做主,不用像我們這樣不明不白的成了犧牲品。令哥,你讀的書多,你告訴我,為什麼大漢朝的安定非得靠一個女人用身子去維係呢?”解憂似乎一夜之間成長了不少,眼瞳中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

“這就是身為女子的無奈,很多時候都不是我們自己選的,而是命運硬推給我們的。”就像她千裏迢迢來到長安一樣,這也非她所想。要是能選擇,她寧願和阿爹待在大漠相守一輩子。

“可大漢朝有這麼多的將軍,難道他們保護不了一個弱小的女人嗎?”

令哥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看著她問:“你喜歡看到有人流血,有人被砍頭嗎?”解憂搖頭。

令哥眼裏迅速卷起一陣狂風暴雨,語調不自然的拔高道:“不管是匈奴人也好,烏孫人也好,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他們也知道疼、知道冷、知道餓,他們也有父母妻兒,他們曾經在美麗的焉支山下牧馬,祁連山曾經是他們的家。我們奪走了他們的牛羊,又把他們趕出家園,反倒說他們是強盜。”她激動得聲音顫抖,喘道:“我們從來沒有試著去了解他們,隻一味地把他們當作是未開化的野蠻人,而對於他們而言,我們這些搶走他們家園的漢人,何嚐不是另一群野蠻人呢?”

解憂瞪大眼睛愣在當場,為什麼她從來沒有這樣想呢?的確,匈奴人也有父母妻兒,他們也會因為兒子或者丈夫在戰場上的陣亡感到心痛,不是隻有他們漢人才知道悲傷的。

令哥注意到解憂陡變的神色,連忙伸手來握住她的手,稍稍平複了一會兒情緒,才低頭緩緩道:“女人在這個時候往往就好比是架在河上的一座橋,要是沒有這座橋,這邊的人過不去,那邊的人也來不了。”

解憂怔忡地看著令哥好半天,喃喃問道:“令哥,為什麼你總和其它人想的不一樣?”

令哥嘴角扯出一抹笑,“我隻是就事論事罷了,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我有什麼好羨慕的,”解憂歎了口氣,“要不是姑母疼我,我現在還在楚王府的小院子裏玩泥巴呢。一個沒權沒勢的公主,在那群奴才的眼裏和一隻死狗沒什麼差別。”

她雖然沒想對令哥刻意隱瞞她的家世,但也從沒主動提過。當年她的祖父楚王劉戊曾在七國之亂時,參與吳王造反。事情敗露之後,祖父無奈自殺,但反王的子孫在皇家看來等同於罪人,他們一家被削去封號,奪了封地,要不是姑母垂憐,特向皇上請旨讓她留在身邊,恐怕她現在還在蜀地數著日頭等死。

沒等令哥安慰,她猶帶著淚光的臉忽然綻開笑,貌似輕鬆地問:“要是我隻是個老百姓,你還會理我嗎?”

“我難道是為了你的公主名號才和你結交的?”令哥氣笑道。或許一開始她的確存有這樣的心思,但日子一久,假意也變成了真情,她不再把她單單當一個公主看,而是把她作為一個人來對待。

解憂笑著靠過來,一滴眼淚落在令哥的白裙上:“所以我說我認識你,是我的運氣嘛。”

令哥笑望向窗外,“也是我的運氣。”長安城裏有她暗中埋下的探子,要想打聽出這段往事並不難。但它是解憂心中一塊好不了的瘡疤,即使她笑得再燦爛,黑夜裏它還是會在哪兒隱隱作痛。

談笑間,車輿緩緩已停在一處極幽靜的宅院門前,丫頭搬來腳凳隨後挑起車簾,解憂一骨碌跳下來,嘻嘻笑道:“你這個嬌弱的樣子,倒比我更像個公主呢。”伸手欲扶令哥下車。

令哥連忙推拒,飛快地向她使了個眼色。

“好,好,好,”解憂縮回手,聳肩笑著吩咐:“馮嫽。”身邊一個淺笑著的仕女應聲過來攙扶令哥。

馮嫽是平陽府少數幾個識文斷字的丫頭,一手李斯小篆寫得尤為出色。而她的性格也和解憂相似,卻又比她多了一份精明懂事。

令哥對她頗具好感,把隨身帶的一個金穗子賞給了她。

麵前的宅院被一片不知名的煙霧繚繞著,灰牆黑瓦被蔥鬱的槐樹遮掩住了大半,幾隻雀鳥在枝丫間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這裏是哪裏?”

“隻有你大哥能關心你,我就不行嗎?”解憂嘟著嘴,一臉淘氣。

她一路引著令哥往裏走,那團霧氣越來越重,而長廊一頭竟盛開著數叢桃花,紅的像一大片朝霞向她徐徐飄來,這本該是暮春時節才有的桃花,怎會妖嬈地開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