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在郊外的小徑,車後跟著男男女女的仆役,車輿所過之處,飛揚起滿天的塵土。
“好些沒?”解憂把一個軟枕塞在令哥腰間,讓她歪靠著。
令哥雖然臉色蒼白,對於解憂的好意還是笑點點頭。
“我就說嘛,出來走走對你的病有益處,之前我讓人去請了你好幾次,都被你那裏的人攔了回來,要不是我今天親自上門,你恐怕現在還躺在床上呢。”
令哥再次能夠下地走路,已經是十幾日以後的事了,雖然人狠狠地瘦了一圈,臉色也嫌過分蒼白,但終究還是在鬼門關前撿回來一條命。對此她實感慶幸,每次病得昏昏沉沉的那些時候,她都有著必死的打算,雖說萬分不甘願,但生死是任憑誰也無法控製的事。
解憂看著她的眼,忽然皺起眉頭問。“剛才那個凶神惡煞似的男人是誰啊?你府上的奴才都是這麼膽大妄為的嗎?”對於方才發生的事,她依然心中頗為不快。
“那是我哥哥,他人雖然粗魯了些,但是心並不壞。”她說話不敢用力,每個字一頓,沙啞的嗓音從唇邊溢出。
“騙人!”解憂猛地大叫,“不可能!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他像……,不可能!”她礙於令哥的麵子,隻得把‘強盜’兩個子吞回肚子。看看令哥,又摸摸自己還在發疼的手腕,一下想到剛才強扭著她往外推的男子。
那人對著她時一臉的戾氣,讓她瞬間如墜冰窟,一時竟嚇得忘了呼救。任周圍的婢女對那男子拉扯哭喊都無濟於事,她像一隻口袋一樣被提了起來,那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恐懼。要是令哥再晚一步出來,她的一雙手恐怕已經保不住了。而那男子在看著令哥的一刹那,所表露的擔憂和心疼又是那麼真實,她甚至懷疑剛才的暴戾是否真的存在過。
“他真是……你哥哥?”解憂不敢置信地看回令哥。
令哥淡然的笑點點頭。在長安謀生的這段日子,她已習慣對外和塞夫以兄妹相稱,這樣一來可以免去外界不必要的風言風語,二來也便於彼此間日常的照應。
“他對人向來如此嗎?”解憂問。
“他隻是關心我,怕我的病有個萬一,絕不是有心要傷害你的。”
“你這病到底多少年了?”解憂用自己的紫貂大氅裹著令哥的腿,兩手環抱著令哥的膝蓋,抬頭問。
“來長安之前就有,一直沒能斷根,好好壞壞的拖著。”
“大夫瞧了怎麼說?”
“說是寒毒淤積,須得慢慢疏導條理,用不得重藥。”
解憂把手爐遞到令哥掌中,默默歎了口氣,“你那裏要是需要什麼,隻管差人來平陽府問我拿。”
塞夫為她四處采辦的那些藥材,有些甚至連宮中都沒有,哪裏還需要解憂出手相幫,但解憂的話還是讓她的心驟然溫暖起來。結識解憂這個朋友,也許是她來到長安做過的最讓自己愉快的事情了。
解憂剝了幾粒石榴遞給令哥,令哥搖搖頭,解憂一聳肩全塞進嘴裏,隨口問。“你後來見過李陵沒有?我聽門下的小廝講,他打聽過你的住處。”
令哥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隔了片刻才緩緩點頭道:“是,他來找過我。”
“他學得怎麼樣?會騎了嗎?”她邊吃邊問。
令哥搖頭,“隻能坐在馬背上,哪兒也去不了。”想起那時的情景,眼裏泛著笑意。
解憂得意地哈哈大笑:“他們李家世代都靠騎射得名,如今有了這一茬,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誇口說自己騎術如何如何了得了。”
令哥也笑,把身子向車壁縮了縮,頭靠在車窗旁。
馬車順著山道向上行去,枯黃的蒿草經過一個寒冬,全都萎靡地倒伏在路兩旁,不似平陽府的草地有花農日日來打理,連草都長得碧綠油亮,這裏的新草還剛剛抽出芽兒,零星地點綴在一片蕭條中,二月正是長安青黃不接的季節。
解憂突然沉默下來,湊在窗口望向窗外良久。
“烏孫國遣使臣來了。”
令哥捧著暖爐的手微微一抖,抬頭看著解憂,卻什麼也不敢問。
解憂匆匆看了眼令哥,低頭歎了口氣,道:“他們是來與漢朝和親的。”
“……”
解憂自顧自地說下去:“皇上已經頒旨,讓細君下嫁烏孫昆莫獵驕靡,等擇定日子就要動身了。”
“細君?”
“你見過她,乞巧節那天我拖你去看燈……
“她就是細君公主?她不是已經許給……”
“嗯。”解憂重重地點一下頭。
令哥即使想忘也忘不了,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子留給她太深的印象了。昆明池畔飄逸的身影,膚賽白雪,青絲若雲,原以為這樣的窈窕淑女,必要有個偉岸君子相配,過著長相廝守,鍾鼓相悅的日子,方不辜負她如花的嬌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