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急雨驟(2 / 3)

“這點我一刻也不敢忘記!”

“好!”令哥眼中寒意澹澹,“其實我豎著豐泰和祥裕的招牌,就是為引那些人來鬧的。如果今天沒有東郭鹹陽那幫人來鬧,遲早我也會雇另一些人,隻是收效一定沒有如今的大,也不安全。”

塞夫兩條眉毛都快擰成了結,“你還是直說吧,兜圈子的事我弄不明白。”

婢女們踏著輕巧步子從後堂魚貫而入,端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又在碳爐上架了一隻精致的銅鍋,溫一壺上等的女兒紅。

令哥揮手讓她們退下,在白玉杯內斟了滿滿兩杯酒,一杯推給塞夫,一杯則握在自己手中。

“我且問你,咱們剩下的銀子還夠支撐多少時日?”她盯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問塞夫。

“最多一年。”

“那一年以後呢?”

“如果我們還是要維持現在這麼低的鹽價,恐怕……”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變百家為一家。”令哥仰頭喝幹杯中酒。

塞夫又歎口氣:“我知道,這半年多的時間我們也都是這樣做的,我不懂的是,為何你要舍掉豐泰和祥裕,這可是我們辛辛苦苦積攢下的心血呀。”

令哥撥著手裏的玉杯,沉默良久。

“是可惜了,但這是灑出去的魚餌,就是要引他上鉤,就是要逗他犯錯,若不出錯,憑我們再千方百計,也不太可能扳得倒他。

塞夫抓了抓頭皮,看看令哥,又看看桌上的酒,如墜雲裏霧裏。

令哥在杯中斟滿酒,笑著解釋道:“一日之間,長安城內最大的兩家鹽號相繼被毀,這件事怕是早已驚動了京兆伊。既然有人犯了王法,官府自然就要拿人,這個時候隻要稍稍加一把火,端掉東郭一家在長安的勢力便指日可待。”

塞夫依舊心事重重的樣子,抿了口酒,又問:“若是這樣,為何不能找些地痞無賴,索性一把火燒了他東郭家的十幾家鹽號,豈不是更省事?”

令哥咧嘴笑了笑,挾了一筷子菜放進碗裏,“要是真那樣簡單,又何須我這裏謀劃半年之久呢。這場賭局,隻要誰先亂,誰先動手,誰就輸了。”

“可何必要犧牲豐泰和祥裕這兩家呢?”塞夫仍耿耿於懷,心疼不已。

“雖然是演戲,但假了還是不行,東郭既然已經和我們鬥到這一步,豐泰和祥裕出了事,官府自然會懷疑他們。”

“東郭鹹陽畢竟還是當今的大司農,官府會管這事嗎?”

令哥撇著嘴,似笑非笑道:“今天以前或許我還會擔心這點,但從今以後不會了。大農令,他很快就不是了,這世上永遠隻有趕狗入窮巷的事。”

塞夫昂頭,咕嘟一口把杯中的殘酒吞下,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般,紅著臉:

“你說的那些門道我不懂,可隻要你吩咐一聲,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來。”

令哥臉上閃過一絲窘迫,起身低著頭往他杯中添新酒。

塞夫的心思她早就明白,她也曾認真想過,塞夫也許不英俊,也許不聰明,但絕對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今後兩人要是離開了長安,或許可以去塞外牧馬放羊維生。那裏的天很藍,牛羊在山坡上自由地來去,潺潺流動的溪水是甜的……但這一切都是離開長安後的事,而橫亙在這之前的幾百條血肉人命,讓她不得不放下兒女私情,百般費心思量。

門外雨聲漸大,他握著酒杯,偷偷望著令哥,眼裏明顯已帶著幾分醉意,喃喃道:“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你笑了。”

令哥扒了口飯,笑著抬頭:“我不是整天都在笑嗎?”

“你知道我的意思。”塞夫猛地將新添的酒一口喝完,又伸手去抓酒壺,不料心一急,手腕碰在燒得滾燙的銅鍋上,下意識地縮手已來不及,噝地一聲,手腕立時高起一連串灰白的燎泡。

“你坐下,聽我說!”他的話裏帶有一絲狂亂。

令哥急著想去查看他的傷勢,卻被他一時強硬的口氣怔住了,她熟悉的塞夫從來不會這樣說話。

“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有什麼話隻要你肯講,我都願意聽,隻求你別憋在心裏,從你阿爹死了之後,我隻見你哭過一次,你人前人後都笑著,可你不知道,那樣的笑容有多假。”他深吸了口氣,繼續說:“我知道我笨,什麼都幫不上你,可哪怕隻為你分擔一絲半點,我也會比現在好受些。”他自知配不上她,她就像一朵飄在天山頂峰的白雲,可望不可及。她笑他也笑;她憂他亦憂,從小到大一貫如此,幾乎她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能牽動他的情緒。如今她卻把她整個人封閉起來,甚至沒有了喜怒哀愁,他尤其對這點感到驚慌,就像現在,她明明坐在對麵,卻讓人感覺虛無縹緲,好似一縷輕煙,觸手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