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風1(1 / 2)

平陽府

接過拜帖,門房的小廝一溜煙地跑去通報。

何小七放下腳凳,打起車簾,令哥這才從車內探出身子。

她望見大司馬府門前的那塊漆金牌匾,眼中嘲弄的神色一晃而過。

初入長安城,她的確被它的壯麗雄渾所震懾,這裏要比她想象中長安美上百倍千倍,大漠的日子雖然快樂,但終於讓她了解到,阿爹那些年帶著她在外流浪的惆悵。但僅僅一天以後,那光燦鮮亮的表麵便被無情地剝開,露出內裏血淋淋爬滿蛆蟲的可怖麵目。

原來越是美麗的事物,它的背後越是醜陋。

四周收拾得甚為幹淨,府院前連一叢花草都不看見,隻有院牆的一角,探出來一簇古槐的枝丫,微風過境,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小廝又領著一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一路跑著回來。

老頭一見她,便笑著作揖道:“姑娘近來可安好?”令哥欠身還之以禮。

何小七早就備好了賞錢,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老頭也不推辭,慢悠悠地托起元寶掂了掂,一笑,揣進袖袋中,“姑娘常來常往,何必這般客氣。”

令哥點頭含笑說:“應該的,隻是今日又要勞煩王管事帶路。”

“哪裏,姑娘客氣了。”

他垂手領著令哥從樹木蔥鬱的庭前過,空氣裏可聞到一種特殊的香草氣味。

“姑娘前次送來的馬,公主甚是喜歡。”她邊領路邊說。

“大司馬的病怎麼樣?”

王管事停了腳步,回過頭來四下張望了一陣,才悄悄說:“這些天我家大人身子不好,我聽大夫說,像是早年受的箭傷落下的病根,這些天疼得根本下不來地。公主愁得吃不下睡不著,現下解憂公主正陪著在花園騎馬玩呢。”

見令哥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滿是花白胡須的嘴角擒了一抹笑,遂又繼續領著她在一片花海裏穿行走。

他這把白胡須可不是白長的,誰是聰明人他一看便知,而他就喜歡同聰明人打交道。和聰明人說話不費神,有些話隻說一字半句,甚至什麼也不用說,一個眼神,一個手勢,聰明人就能明白。人生匆匆,如白駒過隙,生老病死,實難預料。故生時當多積金銀,及時行樂,方不虛度此生,也可造福子孫。

轉過花圃眼前頓時一片開闊,令哥吃驚不小,來了那麼多次公主府,卻從沒發現這座奢華富麗的府第裏,竟然還隱藏著這樣偌大一片的草場。

綠油油的草地像絨毯般鋪呈在麵前,微風混著青草的芳香,吹起她衣袂翻飛,全不是方才花圃裏聞到的嬌美馨甜。

遠處的草場上,一名男子正抓著馬鞍。他先隨著馬兒跑出幾步,雙腿一蹬,飛身騎到馬背上,但一眨眼的功夫,那匹馬便四蹄亂踢,扭擺著硬是將那人摔下來,遠處一位紫衣女子見狀,拔腿飛奔向那人跑去,一會兒又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王管事趕著去稟報,樹下那名黑衣婦人點點頭,向令哥站的地方望來。

令哥亦遙遙回望,不卑不亢地深施一禮,朝那婦人邁出步子。

“你來得正巧,看看,你的馬還是老脾氣,隻要誰一靠近就飛蹄揚灰的,”平陽公主指著那名男子,“連李陵都不能安穩地坐上去,都試了幾個時辰了,看來真是個倔脾氣。”

令哥歉然一笑:“這馬和民女一樣,初來長安總改不了小地方沾染的鄉土氣,睡慣了草廄,給了張金玉做的床,反倒覺得不舒服。”

公主抬頭盯著她瞧了片刻,眉眼間笑意漸漸濃厚:“你這張嘴啊,淨撿些哄人逗悶的話來說,怪不得解憂老誇讚你,嗯,說話真是和外頭的那些人不同,”她笑著微微點頭,“那你倒是說說,怎麼讓這匹馬感覺舒坦了。”

令哥瞅了那匹揚蹄飛奔的馬,踏著青草地緩緩道:“馬就如同人,有些忠於主人,有些卻忠於自己。”她望著平陽公主一臉莫測的表情。她似乎正專心於草場上發生的一切,並沒有留意聽她說什麼。

“然後呢?”公主問。

“這樣的馬或許隻有兩條路,或是成為向驊騮、綠耳、盜驪、騏驥、纖離這般馬中的翹楚,”她小心地試探:“或者……隻能任人宰殺。”

平陽公主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問她:“這原本可是你的馬,殺了,你舍得?”

“自然舍不得。但有道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既留著無用,那又何必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