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動不動就自稱年歲不饒人,大大方方地交了兵符,反倒是熱和起了禮官們的事。
宴會自是一片觥籌交錯,華歌美服,玉盤珍羞。
宗實不能喝酒,自是萬般清醒。滔滔得償夙願,也該笑靨如花。
山接水,水明霞,滿林殘照見歸鴉。這邊是無比熱鬧,眉州又是何番情形?
我沒來得及窮酸,就被宮女叫走了。
沒到月虧,宗實卻開始發病。
外邊宴會喜氣洋洋,不能驚動;這頭隻有竹苑的宮女們和我忙進忙出,焦頭爛額。
滔滔一直咬著嘴唇,靜靜地在一邊看著,直到宗實睡沉了,她才屏退所有人,隻是獨獨留下了我。
“宗實從小就一直喜歡你,我一直都知道。”鳳冠霞帔的新娘看著我,反常地平靜。“作為王爺的兒子,隻要有小皇子出生,他這個養子隨時都會都會被遣送回府。皇二子出生以後,他成了廢太子,舅母當時隻是一個婕妤,郭皇後被廢後,張貴妃處處囂張,宗實人前必須常年裝病,宮裏最好的李準禦醫又不知去向。直到舅母成了皇後,宗實可以不用裝病了,但是他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差,換了很多禦醫都沒有用。”
“你是如何知道禦醫們在喂毒?”
“因為先前宗實一直不見好轉,我就擔心會不會藥有問題。竹苑的植物死得快,不就是你們試毒的結果嗎?我發現了以後,不敢去找舅母,隻能告訴宗實讓他不要服藥。但是,他從來不聽我的,碗被我打碎了,他都想辦法補喝一劑。他總說他沒那麼快死,叫我不要擔心。’
“幸好他沒聽你的話。”我長抒一口氣。
“你當然這麼說!”滔滔的語氣強烈起來。
“我?”
“宗實告訴過我,他早就知道藥裏有毒。以前他偷偷倒掉,可是每次一發病就會被禦醫發現。後來沒過多久,他就聽話了,你以為他自己願意死嗎?是因為你家出了事,他主動跟舅母說願意服毒來換取你和你哥哥的平安!他是用自己的命在換你的!”
這就是曹皇後跟他達成的協議麼?也許這樣可以掩蓋掉一些他不該知道的事情,讓他的生命少一些狡詐奸邪,多一些愛和犧牲的美。曹皇後不是親身母親,卻有一顆母親的心。
我站起來要走,有些事情不必由我跟滔滔說,以後她自會明白。而我再也不想傷一個母親的心。
走到門口,滔滔最後說了一句話:
“他召你為禦醫,是覺得自己時日不多,想看看你而已。他不會綁住你。”
這我當然知道。我微笑著看著滔滔:
“你放心,他還有很多年可以活。我保證。”
宗實的病情穩定之後,曹皇後心情大好。趙禎的身體卻大不如前,他常常把我叫到身邊,說起以前的事情。這些我都不太想聽,一個老年人變得絮絮叨叨就總有些日薄西山的意味。他會講起當年的郭皇後是如何委屈地被廢,講起自己的三個兒子無一人能避免早夭的厄運,講起娘當年囑咐他不可立張氏為後。
張貴妃氣焰囂張,母憑子貴,可終究是婦人之誌。紫陽長公主臨行前最不放心這個弟弟,於是安排了出身於忠誠武將世家的曹婕妤輔佐乾坤。
這步棋下的對,但晚了些。張氏的皇子早夭後,趙禎一直無嗣。於是安排曹氏領養宗實,遷為皇後。張氏不如以前風光,不代表不如以前狠毒。什麼都還不懂的宗實被暗地裏下了毒,宮廷無人可解。
爹當時正在護送漱玉的路上,待他回來時,宗實已經病入骨髓。
無藥可救,唯有以毒攻毒。
那一年,李光入了獄,李準失了蹤,宮廷禦醫們除了沿著那個方子,再無良策。直到他們發現原來小太子知道藥裏有毒偷偷把藥倒掉了,慌成一片。
小宗實很委屈地問皇後:“母後為何不願皇兒痊愈?”
曹皇後如何忍心告訴他事實?她隻是板起一張臉告訴他,不想李光的女兒死,就乖乖地把毒藥喝下去。
這是一個謊言,不真實卻很美麗。這是一個事實,不激烈但卻殘忍。
是藥三分毒,此毒偏為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