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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蘇子由跟我說牢房裏出事了,夏竦失蹤,葉清玄暴弊,我就意識到可能出了什麼事了。他坐官轎急衝衝地去城西的典刑監視察情況,我的轎子在一柱香內也出了門。不加張揚的墨綠色帷幔,一直向東,漸行漸遠。
“清澈小姐,這就到了。”任姑姑的聲音在耳邊。
不知道是怎樣穿過了層層宮牆,帷幔後麵的我一直冷冷地輕笑。該來的終於要來了,答應了人家的事這麼快就要兌現了。
額前是莊嚴的中宮殿的牌匾,那裏的一切都沒有太大的變化。曹皇後從來就不是一個喜好鋪張的人,曲徑通幽,倒也寧靜致遠。竹苑深處,小時侯曾經來玩的地方,如今中藥味頗濃。他當時住在這裏,現在也還是一樣,雖不再是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了,但依然弱不禁風的樣子,還成了藥罐子。
院外,幾個仆人正把枯死的盆栽往外搬,走進去才發現,一個年輕女子在有條不紊地指揮著他們。見到我,她略微打量了一下說:“你就是宗實欽點的新禦醫?“
任姑姑連忙給我介紹:“這是滔滔小姐,高將軍的女兒,皇後娘娘的外甥女……”
她打斷任姑姑的話:“你隻需記得,我是宗實的未來皇後。”
我輕笑出聲。在深宮內幃中還有如此率性真情的女子,也實在不多見。
“跟我去見宗實吧。”沒走兩步,她又回過頭,“宗實的命就是你的命,好自為之。”
原來宗實並不在內堂。滔滔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在一棵柳樹下發呆。滔滔衝上前去,宮女們旋即跪成一排。
“怎麼可以讓殿下出來吹冷風?所有人杖責三十,扣餉三月!”
“算了,滔滔。”宮女們長抒一口氣。那人轉過身,看見我。
“殿下。”現在見到他,已不能像從前那樣沒有規矩地直呼其名了,他是太子殿下,我是亡臣之女。
宗實微微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極難解讀。
“名字,我的。”命令的語氣很壓人,不像這麼瘦弱的人說的話。
“殿……”我沒說完,他邪邪地一笑,扇尖指向宮女們說:“再說一句殿下,她們全都要死。”
“宗實。”我吧,一向吃軟怕硬。
他的笑容竟像任性的小孩得勝一般。不一樣了,真是男大十八變,想當年隻有我耀武揚威的份,他永遠是輕聲細語的怕闖禍的還時不時眼淚汪汪的好孩子,哪像現在,二十顆人頭的事情被他隨隨便便掛在嘴邊。
宗實並沒有什麼大病,但奇怪的是每月月虧是必定大發作一次,發作起來那就是天翻地覆,整個竹苑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夠忙。滔滔平時耀武揚威對我冷言冷語的,但凡是關於治療的事情她一概靜靜地聽我的,從不多問。這個月的月虧剛過,我一連好些天鑽在禦藥房的典籍中卻毫無頭緒,我想念我爹想得淚添九曲黃河溢,他老人家這個時候卻偏偏接了個任務去了狄將軍府上。這下純吟省心了,我可憾壓三峰華嶽低。
今早曹皇後宣我的時候,我還一身狼狽地在書堆裏打滾呢。任姑姑看見我,三下五除二把我弄利索了,去見人。進去之後才發現原來不止皇後一個人。她身旁的那張臉我是熟的,但又和我娘並不十分像,華美和尊貴已經融入了他的一言一行,和我娘那時已經隱居世俗的氣質相去甚遠。
他下座來看我,說了一大堆“果然像極皇姐”“朕對不起李光”之類的,我都沒聽進去。曹皇後善解人意地看著皇帝說:“既然當初昭告天下皇姐已經去世,我們也不能給澈兒什麼封號補償。不如陛下給她許個好人家,也好名正言順地加以誥封。”
趙禎看著曹皇後,搖搖頭。“皇後前日裏跟我說起這事,朕可是放在心上的。今兒早朝結束後,我宣蘇侍郎見駕,心想當朝最傑出的青年人才也就屬蘇侍郎了,可他說來京城之前已經在眉州娶妻,說什麼也不答應。這不,他跟清臣政見還不和,朕真是拿年輕人沒辦法了。”
“陛下,宗實之前不肯接受其他禦醫的治療,可是清澈來了以後,宗實的氣色著實好多了。陛下是否記得,宗實九歲生日的時候您答應他將李大人的女兒許他為妃……”
突然一個人跑進來。她撲通一聲在我旁邊跪下,滿臉淚花。
“陛下,娘娘,宗實又發病了,我得帶清澈走了。”說完她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走,那蠻力真是名副其實的將軍女兒。
她並沒有把我帶到宗實麵前。柳條婆娑,她突然轉過身對我說:“我想過了,隻要你真正的治好了宗實,我願意把皇後的位子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