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我說道，“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可惜我們兄弟倆相處的日子太短，彼此了解得遠遠不夠。”雷蒙德說道。
“是呀。”我歎息道。
一種出奇的鎮靜，一種不能事事求人、要靠自己奮發圖強的心態籠住了我。我沉住了氣，鎮定自若地坐在那裏，安詳地凝聽著哈雷摩托車聲漸漸遠去。雷蒙德朝我頻頻揮手，我也朝他使勁揮手，然後目送他飆車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蹤影。
我淡然地朝那艘漂浮在湖麵上的小艇投去一瞥，便邁開大步朝前走去。
十、那張沙發
那條路走了不久就有個拐角，向河浜邊拐去。就在那拐角上，在兩棵樹幹彎曲的白樺樹底下，擺著一張紅色的沙發。
那裏坐著的就是她。
她的年紀看上去稍長了一點，但是模樣兒跟我記得的沒啥兩樣（說是記得，其實我差點兒把她給忘光了），連小辮兒也一模一樣。
她一看到我就滿臉笑容舉手招呼，而這當兒，我卻還沒認出坐著的竟然是她。
“坐在這兒的是你？”我不勝驚訝。
“傻帽兒問出這樣的傻問題，”她說道，“再試一遍看看。”
“你一直在等著我嗎？”
“哈哈，怪念頭還真不少，你以為自己是誰呢？憑啥我要等著你呢？我敢打賭，你早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沒有完全忘記呀。”
“那隻是你信口說說的。”
說來也怪，我暗自想。我本來從未指望過再度碰麵，兩人會現在這樣恍若隔世地重逢，真是不可思議。這個人世間還真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哪。上一回是河浜漲水，她被衝得順流而下。那是在一個滿月之夜，從那之後她就芳蹤難覓，再也不曾有過音信。她怎麼會在這兒呢？
“為什麼？”我盤問道，“為什麼那一回你會被大水衝過來呢？”
“為什麼，還是為什麼，你究竟有完沒完？正是因為這個，你才能看得到我並且一直牽掛著我。”
我仔細地打量了她半晌，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來，應當是一個實實在在、生氣勃勃的大活人：白白的臉蛋、湛藍的眼睛，鼻梁上還有幾顆小雀斑。
“那麼這會兒呢？為什麼你這會兒會坐在這兒呢？”
“我想大概會有人從這裏路過。我猜得沒錯，對嗎？這麼說，你真的去探望你的父母親啦？我卻沒法去看看我的父母，因為我不曉得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去探望了沒有，”我說道，“我隻是到那裏去了一趟。不過說不定我還真見到了他們……”
“心病還得心藥來醫。現在你如願以償了，你的心情又是怎樣呢？能不能講給我聽聽呢？”
“我講不出來。”我在仔細地端詳她坐著的那張沙發。紅色條紋天鵝絨沙發麵，最底下的邊沿上綴著一綹綹短小的黃色流蘇。
“一個人要是做下了虧心事，那麼他就會惴惴不安，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理得，”她說道，“老是心驚肉跳生怕禍患臨頭，那是心頭有鬼不得安生。”
她粲然一笑，笑容是那麼明媚，看上去怡然自得。
“真想不到你會親口承認，你心上一直牽掛著我。”
“我惦念過，就那麼一回。”
“嗯，就惦念過一回，後來為什麼又不惦念了呢？”
“我隻是覺得你被大水衝得無影無蹤，命運對你實在太不公平。”
“可是這會兒我好端端地坐在這裏，你卻又驚訝得不得了，大概又覺得命運對人不公，造化在捉弄人。你是一個不輕易就知足的人。這樣也好，不知足才能求上進，你必須保持這股子進取的勁頭。我為你唱一首歌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