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岔路口
我們匆匆忙忙用了早餐,吃得如同風卷殘雲,以致我連咽下肚的究竟是什麼也不曾好好地看上一眼。啟程之後的最初幾公裏路上,我坐在摩托車後座上,陷入了冥思苦想。
我們在一個加油站停車加油。在加油時雷蒙德始終保持警惕,不斷地朝四周環視,觀察動靜。他向加油站老板打聽了什麼事情,那個老板搖搖頭。在結賬時,雷蒙德仍然用一千克朗大鈔付款。
雨早已停了,但是樹枝上仍在滴水,公路路麵上又滑又濕。
我在回味夢中同父母親相見的每一個情景。我也想起了萊昂納德,至今我仍然沒有弄明白他究竟是我叔叔還是我舅舅,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了。他總歸可以把家裏發生過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我聽了,因為他是最知根知底的。
公路兩旁的景物急速往後退去,就像前一段行車時一樣,連綿起伏的岡巒、險峻陡峭的山峰都模模糊糊地一掠而過,轉眼不見。教堂尖塔的塔頂上站立著風信雞。火車站上空空蕩蕩,既沒有火車也沒有旅客,一派落寞冷清。一群又一群綿羊被趕著,蹣跚緩慢地從高山放牧區返回家去,一群又一群的鳥兒在空中展翅飛翔往南遷徙。沿路不斷有黑色的小動物從壕溝邊沿探出腦袋來,朝我們吱喳亂叫。小學生們正在上學去的路上,他們要去接受教育麵向未來。
後來,我們倆在一個小湖邊上找了一處幾乎完全被枝粗葉大的樹木遮蔽的所在,停下車來稍事休憩。天空中烏雲四合,山崖邊陰霾渾濁,好在雨已經移到另一個地方去下了。
直到這會兒,我們才拿出我們隨身帶著,一路上卻又幾乎被忘掉的食物和暖瓶。不消說,咖啡是早就冰涼了,麵包也變得一點沒有嚼勁,黏糊糊地直粘牙。可是哥兒倆在一起照樣吃得很香,一邊吃喝還一邊抬起頭來心曠神怡地觀賞湖光山色。小湖湖麵波瀾不興平靜如鏡,隻有一艘小艇徐徐漂浮,將湖麵劃出一道縫隙。
“我們倆就在這裏分手告別吧。”雷蒙德急匆匆地說道,嘴巴裏塞滿了食物。
“咦,怎麼啦?”我問道,“幹嗎要就此分手呢?”
“你看到那邊有個岔路口了嗎?往右那條路通往你所熟悉的那個世界。你隻消徒步就可以走到那裏,倘若你真要到那裏去的話。那裏有一幢白色的大房子,房子前麵有花園和棚屋。那裏鳥兒常年在歌唱,總是有音樂和歌聲,所以你不會認錯門或是找不到的。當你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你要求同頭兒見麵談一談。”
“頭兒?”
“是的,是頭兒。”
我端著冰涼的咖啡,坐在那裏目瞪口呆,雙眼發怔,直愣愣地盯住那艘漂浮在小湖上的小艇,恍惚覺得湖麵被它的尾波劃出一道縫隙是一樁司空見慣的事情。
“那麼你呢?”我問道。
“我已經去過那裏。我不消再白費一番力氣跋涉到那裏去了。再說那幫子要對我下手的人正在追趕過來,大概愈來愈近了。我必須竭盡全力對付他們,那時候我不情願你在我的身邊。”
我陷入了深思,想了半晌,覺得其實我也不情願在場,況且我會成為他的一個累贅。
“難道不危險嗎?”我又追問。
雷蒙德點點頭。
“總會有人躺倒在地的。通常是有危險的。不過以前,我總是一關又一關地闖過來了。”
“我知道,”我說道,“不過以前是以前。”
“你要去的那個地方我適應不了,別的地方對我也不合適。”雷蒙德說道,“我有一輛摩托車。這就意味著我不得不單騎走天涯,沿途總會有人要求搭便車的,即便走盡茫茫天涯路也用不著犯愁。”
“你會回來看看我嗎?”我問這句話的當兒,雷蒙德早已站起身來,走向摩托車。
“那是不消說的。你是我的弟弟嘛。同胞骨肉,這份親情是永遠割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