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鯁在喉(2 / 3)

“嗨,親愛的——”柔媚的聲音先人一步來到連寧身前,連寧抬起頭,眼前款款走來一個十分美豔的女人,一身紅色耀眼、奪目,人與顏色相得益彰。黎艾艾飛快地在連寧對麵坐下,順便點了杯黑咖啡。

黎艾艾和連寧相識於八年前的一次聚會。出席聚會的都是一群初出茅廬的小作家小編劇小導演和小演員。那時的連寧還在藝術學院讀書,黎艾艾卻早已在混世界了。

連寧抿了一小口咖啡,她原本是想要像從前一樣先來一大口的,隻是當咖啡的苦味接觸到舌根的味蕾,她瞬間意識到這種液體存在的巨大隱患——她的嘴唇還緊緊貼在杯沿上,暗暗地吐出一口,隻是將剩餘不多的那些留在口中,咽下,在杯沿留下淡淡的粉橙色唇印。

“怎麼又點這個了”,黎艾艾對連寧說著,那雙貓樣的眼睛卻盯著桌上的布朗寧蛋糕。

連寧沒有立刻回答,暗暗地壓抑著從胃部湧上來的酸腐氣體,緩緩地力圖不露痕跡地吐出,然後一手將蛋糕推向黎艾艾:“習慣了。”

黎艾艾拿起叉子滿不在乎地從蛋糕上剜下一塊,囫圇吞進口中,蛋糕的殘渣和咖啡的汁液在她嘴角混成泛著泡沫的一團暗褐色,連寧看在眼裏不禁打了個寒戰。

“對了,新的故事梗概王導已經看過了,我聽他的意思應該是沒太大問題,就是投資方要求女二號,對,就是那個小模特的戲能不能再加多點兒,還有就是錢的事可能還得來回幾次——”

連寧皺了皺眉頭:“她的戲再加就變成女一號了,我不幹,你讓他們找人改吧,我不參與。”

黎艾艾抬頭觀察了一下連寧的臉色:“他們就是那麼一說,也不是非加不可——這事就交給我吧,咱不跟他們扯皮。”

連寧的臉色緩了緩:“算了,你定吧。”

在連寧的記憶裏,這樣的談話似乎已經完成過無數次了,自從兩人相識起到現在,整整八年,連寧不記得自己掙過多少錢,失戀過幾次,愛過多少個男人或女人,甚至不記得和丈夫的第一次約會穿的哪件衣服去了什麼餐廳。但她始終記得,在與黎艾艾相識的那個夜晚,在夜店嘈雜的音樂和昏暗的燈光下,這個像太陽般耀眼的美麗女孩抱著自己痛哭失聲。連寧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自己第一次來夜店,對於這個群體——編劇、導演、演員或其他什麼——而言,說出這種話往往意味著暴露自己的愚蠢:愚蠢的規矩,愚蠢的單純,愚蠢的清貧和愚蠢的幹淨。連寧把這種第一次的惶恐和不安藏在冷靜的表情下,卻始終無法控製自己雙手緊握著酒杯,一次又一次地將那些不知名的液體灌入、咽下,灌入、咽下。直到這一刻——黎艾艾突然痛哭著抱住連寧,周圍的人都不清楚狀況地愣住了,隻有連寧,盡管被置於眾人的注目下,她卻一下子徹底平靜下來。

一聲脆響,將連寧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她抬起頭,看到麵無表情的女服務生蹲在地上撿拾著白色的骨瓷碎片,一個尖銳的瓷片刺破了她的手指,殷紅的鮮血一下子溢了出來,沿著瓷片流出一道弧線。女服務生順手將流血的手指送進口中。吮吸,連寧的頭腦裏突然蹦出這個詞,然後,它沒有立即消失或者被別的詞語代替,而是愣在那。愣愣地呆在連寧的腦子裏,一動不動。

吮吸,連寧終於成功地想起某種場景:深夜的臥室,男人和女人,伴隨著一下又一下的動作,男人的口裏發出滿足的聲音。不,不不,連寧搖了搖頭,試圖把這種充滿商業考量的場景從自己腦中刪除,代之以深夜的臥室,床上,一個剛剛睡醒的嬰兒全神貫注地活動著左手拇指,口中發出滿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