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劍居內,餘音已經清醒許久,她全身猶如被雷電轟貫,酥麻無力,但除卻幾道傷痕外,果真沒有大礙。
她望著左肩頭上的一道紅腫內傷,怔怔無言,然後她又低眼打量衣裳,忽然殺氣騰騰。
內傷顯然被人為塗拭了某種冰涼膏藥。
她本被雷法轟得襤褸破碎的錦衣白袍,竟是被換作了一條大家閨秀的碎花長裙。
餘音披頭散發,任由青絲如瀑垂落雙肩,柳眉舒長,杏眼含怒。
蘇錦麟,豈有此理!
見四下無人,她拿起床邊的雪白狹刀,顫顫巍巍的立起身子,然後拎起裙角及膝蓋處,挽了一個小結,露出她白皙修長小腿來。
當然了,她隻是覺得裙擺太麻煩,拖拖曳曳。
她稍微休整一番,束發出門。
餘音邊走邊調息,她暫時無法顧及江滾滾的安危,不過想來那個神通莫測的紫衣男童不會傷害江滾滾。
原因顯而易見,連主動挑釁紫衣男童的自己都隻是落了個皮外傷。
或者說,紫衣男童給了她一個教訓。
木秀於林,而風必摧之。
她長籲一口氣,暫且放下這樁可能會影響她日後道心產生瑕疵與否的禍事。
她先是去了最近的觀瀑閣,沒見著宋璽,倒是見著一個高大老人,滿臉驚愕的望著一副棋局。
對她的詢問充耳不聞。
高大老人凝視棋局半晌,癲狂道;“置於死地而後生?死而後生!宋璽啊宋璽,宋玉書不是給了你一盤死棋,這根本就不是一盤棋……且讓老夫來落子收官!”
她翻了個白眼,不予置評。
順著本就是連結玉硯山的觀瀑湖走進一片樹林,將將走進去,她眯起狹長的杏眼環顧四周,就看見了一位白衣襤褸,雙膝及手臂處鮮血淋漓的少年。
少年呼吸均勻平穩,擺出一個極其古老的拳架,站樁巋然不動。
如老僧入定。
月光透過樹葉細細碎碎的間隙,將縷縷皎潔的銀光倒瀉在少年的額間,眉梢,睫毛,寸寸肌膚。
餘音鬼使神差的看得尤為仔細,看得她俏臉桃紅。
唔,真真是個討厭的小白臉。
她手心抵住刀鞘,剛準備喝一口小酒,伸手往腰間探去,才發現她那隻終年不離身的刻著一幅大雪壓青鬆的銀製酒壺落在鎮劍居了。
餘音柳眉倒豎,腹議道;“餘音啊餘音,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丟三落四了?連傳家寶都丟在人家床榻上了!”
懊惱之後,她大步流星的走向少年,準備興師問罪。
橫陳在地上的黃紙拳譜,文字注解以及圖示依舊粗鄙難看,書籍隨著晚風拂過而輕輕翻頁,嘩嘩聲不絕於耳。
而蘇錦麟本被燭龍壓垮的精神氣以及道心,如枯木逢春,扶搖直上。
因為他望著拳譜《霸王卸甲》上的序文訓誡,漸漸徹悟了一個道理。
不論是前半生的軌跡被設計被鋪墊,或是春秋大夢,或是陳水的托付佩劍,抑或者是卷入誅殺燭龍的驚天秘聞,等等。
究其緣由,他是劍靈之體,也許聽起來很荒謬,但他生來就應以鎮妖伏魔為己任,一往無前。
少年心念此處時,他別在發髻裏的木簪子似乎與他有所共鳴,兀自掠出,淩空書寫,如一列流螢,久久不散。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
蘇錦麟捫心自問,良久,終於釋然,笑如春風。
既然之,則安之,也許他還遠遠不夠資格,真真正正的承下“鎮妖伏魔”四個字,可顏先生說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終有一天,他會站到清秀儒士那樣的高度,心懷天下,澤被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