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大臣陳述完叩首歸隊。居前的文臣未等王上目光移過來,便毅然出列叩首,“王上萬安、王上聖明!”接著慢條斯理道,“微臣今觀安熙山的聲明竟跟王上的英明決斷有著驚人契合,這是多年未有過的。......王上上順天時,下顧民意可喜可賀。微臣在想,這仗還未開打,我們就已贏取了一半。.....微臣想說的是,國宰阿骨打大人的遠諸侯安番屬的潛規則是錯誤的,合該修正....”但見王座上的王上麵色和緩,微微點頭。
“我堅決反對皇甫大人的主張!”一人在文臣隊列中舉手發言,隨後出列。皇甫回首一看,不再吭聲,但也沒有歸隊,“阿骨打大人被賊寇殺害,剛才下葬,凶嫌在逃。皇甫大人竟當庭主張改弦易轍,廢法亂朝。這是不能容忍的。.......”王朝多年來就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派是以阿骨打為首的一切以王室優先的當權派,也是西狄派;另一派是中間偏右的正統派,也叫諸侯派。正統派也是以維護王室為己任,隻是更為客觀的主張照顧諸侯等各方的利益。林之雀大人原來就屬正統派,他曾提出廢止外戚幹政的主張,觸及當權派的利益,導致被殺。因當今王上非正統,投鼠忌器。因之,他與正統派一直保持距離。但他為了自己的合法性,又不得不籠絡正統派。他們之間一直保持一種防範籠絡的關係。而今阿骨打被殺,使得王上對事實上存在的綏靖政策的調整有了可能。
而今三十三歲的王上十歲時,在一片質疑聲中被親舅舅阿骨打輔佐登基。所以沒有阿骨打就沒有王上的今天。阿骨打作為權傾朝野連王上都不放進眼裏的監軍,一直左右著王室的內外政策。直至今日,王上才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仰人鼻息。天平才會稍微向著正統派挪一點。所以王上得到正統派的肯定自然高興,他在得到軍機大臣拐彎抹角的讚美時心想這步棋無論如何都走對了,眉眼很明顯的舒展。剛才又得到文臣的直奔主題,自然是說到了王上的心坎上,王上挪動身子輕輕點頭且有了笑意,全場都注意到了,群臣知道王上已明白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所以當阿骨打的同黨出列反對時,全場為之側目。然後又將目光對準了王上。
王上抬目,麵色驟然生變,眨眼變得冷凜,“住口!”王上一聲冷厲的斷喝,那眼神冰冷專注,像潑過來一道冰渣的冷水,冷的讓人無處躲藏。
阿骨打同黨當即噎住不能動彈,半張嘴眼神驚愕僵在那裏。神色裏有愕然、有不解、不甘還有憤怒羞愧。這是他從未經曆過的,因為王上一直對他十分信任。他張口結舌麵紅耳赤。
王上品了一口仕女遞過來的茶水,雙目微闔,片刻後睜開,目色倏然回緩,“拓拔戎你們給我記住,現在不是阿骨打當朝的時候了。現在是王的新政。不要再提阿骨打的那一套。”王上此言一出,當即便有十人表情灰暗。
拓跋戎此刻卻想著阿骨打如何發動宮廷政變,力排萬難將當下的王上輔佐登基,又如何剪除和打壓朝中林之雀等人的反對勢力,為王權的鞏固立下不世之功,而卻在阿骨打遭致賊人的殺害後,大仇未報,卻被王上——甥王暴屍三日,這是何等的仇恨。不但如此,王上還要將阿骨打一生辛苦打下的根基連根拔掉,這讓他們一路追隨阿骨打的西狄派如何能夠接受,拓跋戎想到此又氣又急,一時氣血攻心,居然抗辯道,“王上,您不能背棄您的過去,不能如此對待您的舅父和我們一路追隨您的人。”這急不擇言的一句話含有威脅不服從和分道揚鑣的意味。他說完這句話,索性不再拘謹,他抬起頭大義凜然的站著。王上冰冽的眼神注視他有一秒後,淡然道,“國師,給他一把劍讓他去追隨阿骨打。”然後厲聲吼道,“因為他不配活著礙我們的眼!”此言一出,全場寂然,拓跋戎聽著字字如針紮,聽罷他有些不敢相信有些無措,他後悔判斷錯了形勢,但他還能控製住自己,半晌,痛哭流涕道,“王上,微臣知罪!”
四十多歲的拓跋戎中等身材微胖,微卷發絲,紅黑膚色,擅察言觀色,三角的眼睛探究似的看人,一見便知乃趨炎附勢之徒,曾經不可一世。但這一次,顯然看走了眼。
國師麵無表情步下台階,款步走到拓跋戎跟前,“嗖”的抽出一柄雪亮的長劍一手交給拓跋戎,低聲道,“接著,像個男人。”拓跋戎目光瞄向國師心裏不禁抽搐,這個公事公辦冰冷嗜血的人是曾經跟他一塊吃酒把過肩的。
默然中,隊列裏陸續走出十個人到中間為拓跋戎求情,為首的看了身後左右一眼,異口同聲道,“請王上息怒、王上恕罪!王上開恩!”說罷便全體跪下不起,五體投地為拓跋戎請罪。
現場又是一片沉默。略顯淩亂的群臣隊列,人們神色各異,有意味深長的,有笑意微露的、大多是冷峻而麵無表情,高挑年輕的山溪表情沉靜,或者完全沒有表情,他或許另有想法。
拓跋戎沒有去接國師遞過的劍,國師便抽身而回。沉默許久之後,王上怒目圓睜,突然,他拍案而起,吼道,“難道你們造反不成!”他步下王座走向拓跋戎,在距離他兩步遠的位置停下,拓跋戎眼睛微微關閉,王上注視他片刻,“唰!”的右手抽出佩劍,但見一道閃電般的亮光過後,拓跋戎頭顱隨即滾落下來,卻滾落在了王座之前,血噴泉似的射向大殿的上空,又血雨般的落下,落在那群仍舊跪著的人和夏王身上。那具血身在噴完血漿後踉蹌倒地,他就倒在王上的腳下,王上後退了一步,他象征性的抖了抖身上的血漬,在左右侍衛的陪同下,王上不動聲色的返身王座。國師在王上落座後,用他的冰色拂塵往王上身上繞了一圈,血漬便全部消失掉了,就連腥味。接著他朝向前方猛的揮去,隻見廳前環繞一道亮色,如風卷殘雲,拓跋戎的屍身連同他的頭顱全部消失不見了,就連空氣中的血腥氣也都全部憑空消失,眾人有些恍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不曾發生剛才一幕,就像是一場噩夢,但隊列中少了一個拓跋戎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但在群臣心中都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拓跋戎是王後的哥哥,王上的大舅哥。
群臣心下明白他們有幸遇上了一位鐵血狠毒的王上。
一切了無痕跡,一切都已過去,那群匍匐在地的人也不再堅持,他們自覺的前來求情又自覺的無功而返,比起拓跋戎的下場也顧不得顏麵與尷尬否。王上也沒有為難他們,他看著這群缺乏骨氣的人退回原位隻微微鬆了一口氣。
王上隨後欽點了兩位文武大臣對自己負責的部分進行陳述,談了問題和看法,隨後王上叫群臣舉手對時局和問題進行評點發言,但隻有兩個舉手,因為大家對王上廣納言路的突然做法還有點不習慣。那種先王之前廣為納諫的盛況,便在忠耿的林之雀大人被殺之後銷聲匿跡了。被點的二人一個表示對戰爭造成難民的安置提出辦法,另一個提出通過這次戰爭,將大夏的防務北推到八百裏之外的蔥嶺之陰。這二人都屬正統派。他們的發言都非常嚴肅,燭光照在他們花白須鬢上一抖一抖的。
今晚王上對群臣的突然召見不同尋常,也許他在尋求一項判斷,也許是在摸下底細,也許在尋求支持。
正在此時,王上的妹妹太平郡主殿下從後門悄然光臨,她的到來竟無人表示驚訝,更無人反對。實際上,在戒備森嚴的宮室對於她來說猶如無人之境,無論侍衛還是佞臣見了她都會禮讓三分。郡主實際二十三四歲,但看起來也隻有二十歲。她是在她的父王去世的前一天出生的,父王僅隻看了她一眼。她是在母後和王兄的雙重嗬護下無拘無束中長大。郡主的到來頓時是光芒四射,氣氛也隨之變得輕鬆愉悅,這從群臣和緩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王上對她的到來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像沒有看見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