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一八九六年的春天,我在老水手們的幫助下,登上英國的一艘遠洋貨輪。從此與大海結下了一段令我終生難忘的情緣。
《海風號》商船,年久失修,機倉和船舷處處都呈現出一付衰老的模樣。它在茫茫無際的太平洋上,像個醉漢似的,搖搖擺擺,慢慢騰騰地向前滑行著。
我常常站在船頭的甲板上,手扶著雪白的欄杆,久久地凝望著大海。
明月初現時,浮雲飄飄,星兒閃閃,海天難分的神奇的幻夢般的佳景……
這引人深思,令人遐想的一切,都曾使我這顆少年人的心,如呆似癡的陶醉過。但是,大海這一詩一般的美景,夢一般的夜色,並沒為我之慘淡的風雨人生,減去一絲一毫的苦痛。
水手史蒂切爾,走進了我的生活。他是一個無兒無女,慈祥善良的老人。他憑借水性好駕船航海的經驗豐富,一次一次又一次使《海風號》戰勝狂風惡浪,轉危為安,得到全船水手們的敬重。
有一日,他從海上救上來一個奄奄一息的15歲的姑娘。細問之方知,她所乘坐的小船觸礁碎裂了。船上的十幾人全都失蹤了。一塊長長的木板幫她爬到一塊探出海麵的礁石上……有幸迂《海風號》迂到史蒂切爾不顧個人安危,跳海,踏浪,救了她。
她的名字叫山口信子。她父親是日本東京人,母親是中國台灣人,她通曉日語,又會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她的出現,為我以後的海上生活,增添了無窮的樂趣。
風雲突變,惡浪襲來。
《海風號》大約在南緯五至十度,西經二百二十度至二十五度之間那一片廣闊的大洋麵上,迂到狂暴的大風大浪。
刹那間,狂風呼嘯,惡浪翻滾,《海風號》似如一片枯葉,任風浪擺布。它一會兒被拋上敢與天公試比高的浪山之項,一會兒又扔進無底深淵。它那破舊的船身,處處發出撕裂人心的,即將碎裂的轟響。船上的一些沒固定住的東西,亂翻亂滾,船上的人們,個個東搖西晃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穩。
一個小山一樣高的惡浪,撲麵砸來。隻聽“哢嚓”一聲巨響,左船舷裂開一個口子。洶湧的海水似如下山的猛虎,闖進了船倉。
“漏水了-”胖船主嚇得臉色刷白,抻著粗短的脖子,像鬼叫一樣狂呼著,“快來人啊!”商人們一個個驚慌失措,拋掉了昔日所擺的高傲而瀟灑的臭架子。有的跪在地上,麵朝蒼天,連連劃著十字,呼天嚎地的懇求上帝寬恕,懇求上帝保佑,有的哭天嚎地……有的東竄西跑。
鎮靜的史蒂切爾和眾水手,拚命地用衣物用被褥堵塞漏縫……生與死在激烈地搏鬥著。
此時商船在惡浪中,時上時下,更激烈的搖擺著。我的心隨著大船的沉浮,一會兒要從口中吐出,一會兒又沉入海底。我知道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蒙受這麼大的風浪的考驗。唉!我還有生還的希望嗎?也許隻有老天爺知道。
當時,我和嬌小美麗的山口信子,同住在中倉的一間狹小的屋裏。透過密封的圓圓的舷窗,我們能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惡浪,是怎樣將我們送到浪山之顛,繼而將我們無情地拋入浪穀。
信子臉色慘白。她又暈船,又害怕,她心裏想,我剛剛死裏逃生,怎麼又遇到比上次遇險時更大的風浪?上帝啊,我是您的一隻馴服的小小的羔羊……你總不能再次讓大海吞沒我吧?
小屋裏有兩張固定在船上的小床。原來我和信子各在一張小床上,緊握床欄杆,搖搖擺擺的半坐半臥著。此時此刻,信子一掃往日的嬌羞,蹌蹌踉踉的爬到我的小床上來,緊緊偎在我的懷裏。讓我抱著她。我一手摟住她,一手握緊床欄杆。隨著大船的搖擺,我們的身子,也在搖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