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天至尊(1 / 3)

“我不憚說一次實話。”尉遲暮藍問,“我想我們不隻見過一次。”“陳詞濫調。”衛二娘鐵著臉,“你平時便是這樣對女孩子花言巧語的嗎,目中無人的小子,你的師尊也不敢這樣輕慢我。”“你的口氣雖是強硬,但我能聽出你脆弱細膩的內心。”尉遲暮藍眯著眼,“有誰會想麵目全非的三個人會是同一個人扮演的。”遊俠懷壁冷冰冰道:“好口才,衛二娘高貴善良,溫柔賢淑……”尉遲暮藍笑著大聲道:“衛二娘自然高貴善良,溫柔賢淑。”遊俠懷壁寒著臉道:“你出言不遜,言笑輕浮,是已知錯?”尉遲暮藍慢條斯理道:“若是衛二娘蒞臨此地,我又豈隻會做讓家師蒙羞的浮誇小子。”他冷眼,微帶戲謔。遊俠懷壁漲青了臉,眼睛圓如銅鈴,道:“衛二娘就在此地。”尉遲暮藍道:“她一舉一動間,像極了衛二娘,不過人似是而非,畫皮再美也是假的。”遊俠懷壁渾圓的眼睛癟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狐疑。“衛二娘並非你能汙損的女流之輩,我欽佩你的勇氣,更多的卻是厭憎你對她的欺侮。”不開口的緣盍子終於動了雙唇:“九天至尊威名遠揚海內,遺憾的是調教出一個稀裏糊塗的徒兒。”席雍容絞著手微笑道:“若不是世人盡知衛二娘高貴厚德,也當不起別人汙蔑。”衛二娘揚起一張天然靜好的臉,淚珠吊在她的睫毛上,晶亮純淨,她用心平氣和的口氣向著尉遲暮藍道:“我不想聽到你二次說這句話。”尉遲暮藍的回應卻仿佛凍住了她的心。“西荒大漠中最剽悍狂暴的馬賊不是崢岈山的天盟,但他們一定是這方圓萬裏最歹毒最獸性的匪類,不知毀了多少最頑強的勇士的性命、最美麗的少女的清白。”“很多年後臭名昭著的崢岈城在那年隻是一座無名小城,被天盟馬賊賊首看中的女人也不過是一個溫柔大方、相夫教子的可憐女人。”“該恨的不是那野獸般蠕動的馬賊,而是那一群懦弱本分的山民,他們為了小城可憐短暫的偷安,犧牲了那個養胎三個月的女人,她五歲的兒子為追尋他的媽媽失足跌入山崖,屍骨無存。小城山民奢求的和平最後等來的是十五年後的屠殺,這不是一個好故事。”“我隻是偶然間聽過這個故事,借著機會偶然說了出來而已。”他的聲音淡淡的,仿佛真的隻是說一件與自己毫無糾葛的故事罷了。“最該殺的不是那些愚民,是孩子們最喪心病狂的爸爸。”衛二娘臉上溫柔之氣盡去,淚水衝破了心中的提防,她滿臉殺氣,“你贏了,尉遲暮藍。”尉遲暮藍不聞不問,他用溫和平淡的語聲繼續說道:“有一個心高氣傲、正氣凜然的年輕人,他一人獨劍挑了天盟,無意中在火坑中救了那個女人,他授她法訣,傳她密術,待她有如君父,可氣的是他天生太風流倜儻了些,太愛調笑放肆了些,也惹得一些女子誤以為他值得托付一生。”他話音忽然尖厲,仿佛是遊動的琴弦猛然緊繃,又猛然斷裂。“不要說了,我平生從未求人,這次我隻求你一次,下麵的話就請你收回去吧。”衛二娘已是淚流滿麵,喁喁細語“衛二娘,不,鬼母,你可殺了那負心丈夫?”尉遲暮藍問道。“我回崢岈城時,那負心人已不在城中,這些年我對他的記恨絲毫未減,但那人卻像在人間蒸發了,尋他不得。”衛二娘咬牙切齒道。“你怎麼能找得到他,現在你搜便九天十地,六海八荒,也找不到他半點痕跡了。”衛二娘恨恨道:“難不成他死了?”尉遲暮藍道:“是的,他已灰飛煙滅,不複存在這個世上了。”他的目光凝注在雲中翎身上,那個一聲不響、顏色不動的刀客身上。“我記得你說久夜曇瘋瘋癲癲、嗜酒如命,他曾是你最好的兄弟,你可知曉他有這樣無情無義的過去?”雲中翎懶懶散散答道:“我情願沒聽過這個悲涼的故事,十地九魔一體同心,久夜曇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死時是個英雄,死後在我心裏也是一樣。”尉遲暮藍也不移眼,道:“你說得已夠好,久夜曇陰差陽錯行禽獸之事,而後與你們幾人誌同道合,可用珠玉相稱了。”席雍吟呼斥道:“你也學過劍,劍客無情,一個重感情的劍客,怎能學成崇高無上的劍訣。”尉遲暮藍冷笑道:“可惜我的劍,早已丟還我的師尊了。”他的雙目從未在雲中翎抽開半刻。“信任並不是嚴絲合縫的。”他輕聲道,“我們是朋友,可我們在一起全無推誠相見的感覺,今日我明白了。”雲中翎吸了一口氣道:“你不該明白。”尉遲暮藍鼻腔跳的都是冷笑:“雲中翎雲大哥,為什麼鬼母還活在你的刀下,為什麼席雍吟不湊巧就在蕁道墓外就為你擋住強敵,你充斥的謊言,連你的義氣都無法遮蓋。”雲中翎渾身一激靈,下意識握緊手指道:“你在意的太多,又太聰明,這不是一件好事。”尉遲暮藍道:“謊言推遲不了信任的破敗。”雲中翎聲音忽然輕飄飄的:“我們晝夜不離,患難與共,你疑心的不該是我。”尉遲暮藍笑容淒然,道:“西荒所見的湫媚是假的,衛二娘也不是真的衛二娘,你若不是有心裝聾作啞,我想都想不到湫媚、衛二娘、鬼母風馬牛不相及的三個人隻是麻痹我的幌子,死人未死,你的話我又能信幾分?”雲中翎道:“真真假假,又何必涇渭分明。”尉遲暮藍幹澀道:“仇恨,隻有仇恨值得你這樣做。”雲中翎搖頭道:“仇恨的力量並不強大。”他放聲大笑,笑聲久久不歇,那是寒鳥撲入海水,斷羽颯颯作響。周遭寂然,笑聲沸極而斷,仿佛落了一地的冰塊。鬼母問他:“你我相見三次,你也知我的第三張麵孔?”“是的。”尉遲暮藍笑得不知所以,“你的易容改扮之術並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樣好,連我都看出了兩三處破綻,居然會將天下第一刀客蒙在鼓裏,太可笑了。”他悄悄低了聲音:“這不是實話,湫媚是一個由內到外都風情流露的女人,你學不像的。”鬼母哭笑不能,心中又好笑又可氣,隻得含嬌帶媚瞪了尉遲暮藍一眼。席雍吟板起清朗的眉目,橫挑淩利的目光,皮肉不笑,自然而然有一種無形的威逼。他悠悠道:“那個心比天高、誌氣驕狂的年輕人並不是為了鏟除天盟而去了崢岈山,憐憫那個無辜的女人也不是他最初的目的。偶然間救人,偶然間殺人,世間太多的偶然,誰也無可奈何。。”尉遲暮藍道:“他是為偶然聽說的劍客而去請戰的。”“你不是個驕縱狂傲的紈絝公子,你際遇陸離,心有不甘,不肯自作聰明,這是你的悲哀。”尉遲暮藍道:“我不像你,我不會為自己的如意去任意妄為。”席雍吟輪廓峻刻,行若無事道:“你該知道故事裏的年輕人就是我。”尉遲暮藍道:“我忘不了。”席雍吟麵色發冷,道:“人活得如意自在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一個人若是做了太多的錯事,他的生活一定不要太過完滿美好。”尉遲暮藍雙手一攤道:“這樣的人一定不會太多,至少不是你們這些人。”“不,有一個。”“他是誰?”席雍吟笑意深豔,他看的是他的劍,肌質玉白的手,冷月珠光的劍,手撫在劍上,似流水澌澌,冷月無聲。“是一個無辜又可憐的女人。”鬼母麵無血色,她纖腰一擰,一步十丈,眼未眨間便在遠處凝成一處小點。月光已濃,比月光更濃的是席雍吟的劍。有什麼陰暗躲得開月光?又有什麼人避得開席雍吟的劍?鬼母慢慢倒下了下去,她著地之時還未卸去衛二娘的臉,她死時的最後表情也不會為人察覺了。尉遲暮藍血氣沸揚,怒火痛心,一時都透不過氣來。“這不是你的臉,我知道你求的是這樣的一張臉,可我不會賜予你,你恨透了我吧。”席雍吟淡淡道,他臉上的線條也是淡淡的。尉遲暮藍顫聲道:“我可以找出三百個理由,也想不到你會真的殺了她。”席雍吟道:“在我出劍之前,我也想不到我的劍會親手了結她的性命,你不是個合格的劍客,劍客的劍是殺人的劍,容不得情。”他又冷笑數聲,“我說的是實話,巧語如簧也比不得一句實話,你做聲不得,因為我會讓你見到更多的實話。”尉遲暮藍無動於衷,他穩穩當當回身道:“佛道尚有欺人瞞世之嫌,你的話不可全信。”席雍吟大笑道:“蜉蝣見象,區區一個尉遲暮藍不值得我謀害。”尉遲暮藍道:“本來應該是這樣子的,可你們等的人來了,一切都會不一樣了。”“你知道我們在等人。”“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們隱瞞的要多上一點,這一點足夠讓我想起很多很多的事,這一點就夠了。”“我們等的人或許非你揣測。”“我隻猜測了兩個人,隻有這兩人有資格值得你們等候,而且這兩人一定會來。”“這兩人是誰?”“一人是十地九魔之首七天七夜城主崢離崤,另一人是你們生死大仇,我的師尊釋赫塵,你們煞費苦心將我擄劫至此,為的是一洗當年十地九魔慘敗的血仇。,”“我與雲中翎生死患難,本不該對他暗起疑心,可他在毒入膏肓之際竭力擊殺獨孤九舸,所作所為是不想讓我知悉一件事。”“獨孤九舸叛離崢離崤,自然不會為崢離崤的行蹤守口如瓶,鬼母喬裝易容成湫媚,她的易容喬裝之術不甚高明,雲中翎卻視之如睜眼瞎,我戒心不起才是怪事。”雲中翎沉吟道:“紫衣歸來不足以至我於死境,即使西荒鬼詣子袖手旁觀,席雍吟也覓得的良藥也可救我一命。”尉遲暮藍冷笑道:“好極了,你有一個好兄弟。”“獨孤九舸錯在他誤以為十地九魔風流雲散,實不知你們早已與崢離崤暗通款曲。帝釋迦錯在你們明麵水火不容實無心與他為敵,散傳蕁道之墓謠言也是你們暗中助手。”“不好的故事在你們一步步擺布下有了結局,十麵埋伏,一朝複仇,反敗為勝,漂亮得天衣無縫。”席雍吟深深一笑道:“好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我還是小看了你,你若愚笨了些,活得一定比常人要久。”“雲溪洞主算無遺策,我等不才,不足以為洞主的荒唐舊事趟一次渾水。”緣盍子麵色深如烏檀,踏步而出,不溫不火道。席雍吟又笑:“你怕釋赫塵?”緣盍子沉聲道:“釋赫塵縱橫海內,誰人不懼。”席雍吟笑容不變,聲音卻沉了下來:“你舉止穩重,在江左的勢力又根深蒂固,我實在找不出一星半點的理由怪罪於你。”緣盍子滿是戒備道:“對島主來說,多一個朋友總比一個敵人好得多。”席雍吟道:“屠夫殺人,不求因果。刑場殺人,不問報應。我不是這樣的人,你缺少了一點生存的理由。”“我少的是什麼?”席雍吟眼中有莫名的火在跳動:“勇氣,缺乏勇氣的人是不值得尊敬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所以他們都閉著眼死了,死在我的劍下。”緣盍子麵色發白,他穩如泰山、一成不變的臉開始生出了慌亂的變化。“洞主的劍、雲中翎的刀雖說無敵,但我們人多勢眾,不是沒有一搏的機會。”“死人是沒有機會的。”“我們還站著,尚能呼吸吐納,不會是死人。”“故事的起落帶走的是你們的餘生,失去的無人留戀,看戲的無法改變,這是你們的悲哀。”席雍吟瘋狂大笑,笑聲如龍在天,沙飛石走,周遭共鳴,白光勝鵝。白光在一人的右手食指中浮動。那人白裘輕甲,風姿清逸,不苟言笑,輕捋長須。他把玩著右手食指的白玉指環,輕輕哼了一聲:“雷老三總是遲來一步。”“長幼有序,二哥勞苦功高,做弟弟的怎敢奪二哥風頭。”聲音蒼老遒勁,現身的卻是一個溜圓低矮的胖子,肥嘟嘟的肉擠得眼眯成一條縫、鼻彎成一牙月,再撇了兩根八字胡,臉上不諳世事的樣子,不免叫人大失所望。“原來是你。”遊俠懷壁、空郊齊聲怒吼。“我姓雷,雷三爺,這位是我二哥青二爺。”那胖子抱拳作禮,提步飛奔而來。“雲溪九洞的瑤珞洞青澹舟、點紅洞雷衿也來了,真是意想不到。”緣盍子悶聲悶氣道,他隻覺胸口仿佛被尖刀擠了一下,嘴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賤名微不足道,想不到與湖海眾友一別經年,有人還能惦記在心上。”青澹舟說得客氣,但遠觀他的神色,又何曾真有微不足道的意思。雷衿哈哈大笑道:“來得又何止青二爺和我雷三爺,縹緲洞的真七爺、溪沙洞的方五爺,環佩洞的十三風郎君,哪一位不是揚名十地的大人物。”眾遊俠臉色都變了。風沙交錯,銀輝如鱗,尉遲暮藍往著四周望去,夜色朦朦朧朧間也不知多少人影隱沒在沙海中,在拔刀相向時展示一場屠殺。他們隻等一個人下令,等一個一言不合的機會。尉遲暮藍全身冷得像從冰海中剛掏出來。席雍吟溫柔而優雅的聲音又回到這個漂亮男人的喉間,瘋狂隻是他外表的另一麵。“終結你們的悲哀,這不是人人都會做的事情,你們慶幸遇上了我。”“你瘋了。”緣盍子光潔的額頭冒出了汗。“你不該這樣做。”雲中翎聲音甚是冷淡,他的眼在風沙外巡視。“殺人並不有趣,可是你找不到比殺人更簡單有效的法子,我知道你不喜歡殺人,同心者謀大事,異心者敗鬥誌,你想讓該死的人活下去,不該死的人就不得不死。”席雍吟並不搭理緣盍子,他的眼從未在雲中翎的頸側飄走半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死去的他們曾經也是,他們不會怪我們的。”席雍吟慢條斯理一句句說道,像最有氣質的貴族在最豪華的宴會中的最淺嚐輒止。雲中翎不說話了,他扣緊了眼,絕不比矗立千年的銅像更有生氣。匕光入沙,人影半遮。眾遊俠的心跳頓時快了數倍,急如驟起驟分的春雨。春雨之後便是一片血色潑地。是戰是逃?眾遊俠各懷心思,緣盍子頭頂汗出如漿,遊俠動雲揚目光閃爍不定,空郊木訥的臉石頭也似的僵硬。席雍吟皺了皺眼,嘴角戲弄般吹動笑容。他實在是漂亮得太過分。就算他笑容忽然有些不自然,又忽然收去了從容自在,也不會人否認他的風采比一枝臨風的玉樹更迷人。如果玉樹不是在沙海中的話。玉樹是從沙海中流過來。沙子不能流,會流的是水。誰也想不到水會沙堆上流了過來,有幾人大張著嘴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隻手,五指白得近乎透明,指頭捏的是瑩潔剔透的白玉樹。玉樹盤在人的手中,人坐在香蘭舟中,舟隨著水流入黃沙,黃沙開滿了百花。來人一身素衣,風擺長發,用一枝白荇束住。他笑容滿麵,如清風徐引,薌澤襲人,那百花齊開的奇景竟不是幻象。席雍吟心中震撼不安,目光掃過來人的眼眸,方才如夢初醒道:“是你,你還是來了。”月華皎白,映入來人眼中的是兩個分離的月亮。重瞳,釋赫塵。雲中翎一拍樸刀,刀嗡嗡作響,他搖頭道:“釋赫塵,為什麼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