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天至尊(2 / 3)

的是你。”他語氣帶著缺憾,似乎不相信來的人是釋赫塵,又似乎為某個人失約而失望。釋赫塵聲音清越,卻仿佛隔空了煙火、沙塵、人氣,隻餘下一股最初的本源。“我來,是讓我的徒兒脫離人世待他的孤零。”席雍冷嘲熱諷道:“他很好,他不是一頭豬,一條狗,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釋赫塵微笑道:“釋赫塵非豬非狗,我的徒兒也非豬狗能一比。”他望向尉遲暮藍,道:“你在外遊玩許多時日,也該回家了。”尉遲暮藍神色木木道:“是你一人獨自來的。”釋赫塵道:“該來的人都來了。”尉遲暮藍道:“十年了,見你一麵我不敢奢求。”釋赫塵道:“久違了,你的靈性還沒有已經消失,你的脾性還是那樣固執。”尉遲暮藍道:“我沒有家。”釋赫塵微笑:“你一直都有家,你的家在天上。”尉遲暮藍沒有駁斥,他的目光遠遠探進上空,有什麼難舍難分的人影鑽穿了他的心肺,他仿佛是被自己的話刺痛了:“你不該來的。”釋赫塵拈花微笑,鮮花朝露般寂滅,又錦繡般生長,枯水再流,荒漠水鄉,他的側臉晶瑩平滑,素袍幹淨透氣,他的年紀很輕,又仿佛老去了很久,沒有人直視他的重瞳,他們怯怕迷宮般的魔力。他就這樣筆挺走過來,一語不發,把所有的明槍暗箭視為草芥。“你的堅持不再堅持,你的信念脆比泡沫,你還沒有改變,你的靈性依然在,十年前的飛鳥還能高飛。”尉遲暮藍輕輕道:“你不會老,或是老得忘了你的朋友?”釋赫塵長歎道:“他們渡不過時間的斷崖,隻有老在彼岸等候腐朽。”尉遲暮藍道:“我不會拋棄我的朋友,飛鳥不飛,寧落大地。”釋赫塵道:“堂皇轉眼成衰敗,存在即永恒,你已看透,為何深陷?”尉遲暮藍道:“大概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你得而不求,執迷不悟,無法在肉欲世界脫身。”“你情根清淨,不染一塵,又何曾逍遙物外。”“我還記得那些朋友的樣子,光陰太長,壽命太短,留不住的終歸會流走,我傷不了心,動不了情。”“可惜可歎。”“花無心,人有情,用無心的花去求情的真,也可笑得緊。”“你指間的花是你的花,他們眼中的花是他們的花,你的花雖說枯容不老,卻比不得他們情之堅。”“我問遍世人,有一人的回答比你更坦直大膽,你知我是怎麼處置他的。”“我不知道。”“我讓他走了十萬裏路。”“這不容易做到,也不會有幾人去做。”“那人並非常人,你也認得。”尉遲暮藍忽然笑了,失聲大笑:“我也想到是什麼人了。”世上若少了他,誰又會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幸好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幸好還有這樣的人,才讓尉遲暮藍飽受瘡痍的心滋潤了幾分暖意。“好小子,一地的蛇鱉魚蝦也沒讓你的皮肉少了半塊,你的皮肉當真結實了不少。”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香蘭舟中,從記憶中跳入真實的範疇。尉遲暮藍雲裏霧中道:“蛇鱉魚蝦?”那人嘿然道:“不是地上跑的,就是水裏遊的。”尉遲暮藍驀然明白了過來,笑道:“可惜這裏不是汪洋大海,不是城鎮陸地,是荒無人煙的大沙漠。那人一本正經道:“上岸的魚蝦活不了,鱉沾了土氣就叫土鱉。”尉遲暮藍道:“蛇呢?”那人嘿嘿笑道:“蛇是看不見尾巴的。”尉遲暮藍忍俊不禁道:“二哥你簡直不是人。”“三弟你在外白走了一圈,盡是魚呀蝦呀蛇呀鱉呀,今日就讓你見見人的模樣。”那人笑吟吟道。撥開了嬌媚芙蓉、綠水如意後,莘奉庭才試探性地從蘭舟中深一步淺一步走了出來。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一兩件不痛快不完美的大事,莘奉霆一生的不如意好像都與他的名字或多或少地沾了一點關係。在天界仙風道骨、骨格精奇的天人眼中又矮又胖膚質又黑的他就是一個異類,與他高貴文雅的名字更是天差地遠,打小他就學會了對誰耍白眼,信口開河道,指手畫腳,死乞白賴,氣走了師尊,笑得比誰都要多。後來他對別人說,就在那一天那一刻他笑不出來了。“我不信。”那人搖頭晃腦說,“去九天攬月易,要莘奉霆不笑難。”莘奉霆笑笑,鄭重其事地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一雙眼睛,你絕對想不到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那麼多年的兄弟,彼此熟悉得就像遮寒擋風的衣服,但那一次我居然看見他在我麵前流淚了。”熱淚,火熱熱的,在眼眶含著,冷在尉遲暮藍血脈中紮根見長,他全身哆嗦。“這一次不是在夢中,二哥,你是真的。”他嘴唇哆哆嗦嗦道。莘奉霆問道:“你忘了你的師尊?”尉遲暮藍道:“十年了,我十年沒有見他一麵了,隻有親身經曆才知道這十年是多麼可怕的數字,天,我喝了太多的酒,記憶蒙了塵,分了叉,都快記不清我與他抗爭的緣由了。”莘奉霆隻覺心頭酸酸的,他忍不住道:“天界是你的家,別離之後還可以相聚。”尉遲暮藍道:“我知道。”莘奉霆開顏道:“有許多人在等你。”遊俠懷壁忽然在一旁陰冷笑道:“等的是活人,回的是死人,那就不一樣了。”莘奉霆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後,才亮出招牌的笑容道:“這話是你說的。”遊俠懷壁道:“你的耳朵好像不太好。”莘奉霆笑得賊兮兮的:“你這人長得高大威猛,比我好看得多。”遊俠懷壁麵有得意之色:“若說俊美,有誰及得上雲溪洞主。”莘奉霆用力搖頭道:“想不到你一表人才,放的屁又臭又俗。”遊俠懷壁卻不著惱,淡淡道:“空逞口舌之快,手底的真章未必見好。”莘奉霆患得患失道:“想不到有人不但會放屁,還會吃屁,難得啊難得。”尉遲暮藍差點笑破了肚子,與莘奉霆對視了一眼,他的心思已然了然於胸。當下故作不解道:“放屁的人我見過,難不成還有吃屁的人?”莘奉霆賊笑道:“你可聽見有人要拿九天至尊和我們兄弟二人開刀。”“他不見得有這樣的膽識和本事。”“空口吹大氣,咽又咽不下去的,不像屁麼?”“像,像極了。”席雍吟冷冷道:“九天至尊高山仰止,本洞主隻有一言相詢,我的春水淵亭劍和雲中翎的行折圭邪,聯手之下有幾成勝算?”釋赫塵收斂笑容,凝重道:“一成勝算也沒有。”席雍吟臉上微現意外之色,少頃才道:“今日不敢自取其辱,假待時日再請教至尊高明。”他長聲喝道:“我們走,回雲溪。”遊俠懷壁一張臉刷地麵如土色。他隻覺得天仿佛崩塌下來,遠方黃沙鋪天蓋地,是催魂奪命的惡魔。他變成了杞人憂天的可悲杞人,被世人丟棄,天空破滅的無力感逼迫著他,幾欲讓他發狂。然而終究不過是杞人憂天而已。雲中翎、席雍吟帶著雲溪九洞部眾走了,緣盍子、各路遊俠也走了,釋赫塵斷絕煙塵,蘭舟隨之消失,沙漠中的流水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莘奉霆走的時候捏了捏他臉皮,望著他狂亂的眼珠直歎氣:“幸虧我沒有這樣的臉。”遊俠懷壁瘋了。沒有了人聲,西荒的風聲聽起來淒厲異常,密密匝匝的飛沙證明了誰是西荒真正的主人。遊俠懷壁血紅的眼珠亂轉了片刻,確認了所有人都已遠去,才凝住轉動,陰陰地笑道:“蕁道之墓結束了嗎,不,好戲才剛剛開始,釋赫塵,共越無涯是你的朋友。蕁道,又是誰的舊友呢?”他口中淒聲嘶叫:“血魎魎,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