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共越無涯(1 / 3)

西荒的風重振旗鼓,展布在天邊的是清一色的黃沙,風翻起沙,人就在那一片灰慘的攪動中慢慢深入其中。兩個人,兩個在沙的世界的微不足道的影子。尉遲暮藍提起了腿,腳板火燒火燎的,離地的小腿仿佛變成一塊硬生生的玄冰鐵。告別鬼詣穀已兩天有餘,就在兩天時間,他們已跋涉了千餘裏,踏過無數沙丘、沙穀、風蝕蘑菇,連一隻會動會跳的生物也沒有見著,更別說是活生生的人。周邊除了沙粒,還是沙粒。“西荒的謠言遠比不上親眼所見的可怖,沙漠太大了,大得足夠吞下一切。”雲中翎臉色也不好看,沒有水的滋潤,春風變成幹風,陽光化作火爐,沙坑就是細雨的墳墓。幸運的是他氣色比起兩天前已是天壤之別。他的眼神精光閃閃,不複往日紫衣歸來奇毒纏身的頹態。鬼詣子的靈藥還是靈驗的。“你不應該不告而辭。”尉遲暮藍問他,“鬼詣子是西荒西天鬼國的人,對這大沙漠的熟悉非我們望其項背,說不定我們會在他那得到傳聞中菰月古城的蛛絲馬跡。”雲中翎的回答卻大出他的意料:“那人不是鬼詣子。”尉遲暮藍心中的驚濤駭浪一齊攪了上來,他麵上失色道:“你沒有點破?”“不是我不敢。”雲中翎老老實實道,“是我不想。”“想不到還有雲中翎不想做的事情。”“那人年紀很輕,或許比你還要稚嫩得多,他的眼睛很亮,絕不是旦暮夕死的老者。”“你知道他是誰?”“我不知道,我交遊廣闊,遍遊湖海,從未聽聞有這樣一位年輕人,如果我知道有這麼一位年輕人,我一定客客氣氣請他交個朋友。”“那位年輕人定是與常人迥然不同。”“他的修為很好,比所有的少年人都要深厚,在我相識的後起之秀中也隻有十地四公子的極樂公子才可與之媲美。”雲中翎又歎氣道:“我不認識的少年英彥,九天十地也一定不會有幾位。”尉遲暮藍不禁莞爾道:“那位冒牌的鬼詣子前輩,實在好玩得很。”雲中翎歎氣道:“求醫重心,朋友貴誠,那位精擅改形易容異術的鬼詣子前輩,也是我平生見過的最無痕無跡的一雙妙手,神龍無心,教我如何心安理立定了腳。”“天底下有沒有不勞而獲的美事?”“若有,掉下來的一定是隕石坑。”“換了我,我怕是走得還要早些,走得越快越好。”兩人同聲大笑,從邊緣的天拉到眼前都是一張無情的麵孔,兩人的笑聲活力四射,給這一望無際的沙海洋溢了生的希望。“菰月古城好像不在這附近。”“我們還要往前走。”“你說我們會找到蕁道之墓嗎?”“七分運氣,三分天命。”“運氣並不可靠,人就不一樣了。”誰也想不到在死氣沉沉的沙漠中會見到一位意想不到的熟人。尉遲暮藍抖了抖眼,才發覺這不是幻覺。湫媚瞧起來美得就像初生的嬰兒。大人總是渾濁的。他們已有三天沒有洗澡,在這烈日如火、大風卷沙的鬼地方,髒得也比別人狠得多。酒鬼是聞不到自己身體裏散發的臭氣的。如果是一個又美麗又有風情的女人在身邊,情況就會完全不一樣了。除了瞎子,沒有人看不出湫媚不但是美人,天然風情、全身上下還清得如同出水芙蓉。他們若見了湫媚那樣的女人,瞎得比瞎子還要厲害。“在這飛鳥不渡、人跡罕至的茫茫沙漠,有幹淨的女人是一件太過匪夷所思的事。”尉遲暮藍問她,“你是從天上來的?”湫媚酒窩淺淺的,笑道:“我若說兩位是我一心等候的客人,我知道你不會信的。”雲中翎冷冷道:“我知道一般人做不到,對於帝釋迦來說那不過是彈指之事。。”“就是那個十步殺人、敗盡英雄的十地第一人帝釋迦。”“好像是的。”“帝釋迦大人威名如日中天,區區小事不必勞煩他親自出馬。”湫媚道,“帝釋迦獨敬雲中翎的英雄氣概,曾誇口說雲中翎是九天十地少有的真英雄,想不到言過其實。”她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大海撈針的蠢事,最愚癡的人也不屑去做,行折圭邪隻賭運氣,就不怕讓湖海眾雄見笑。”雲中翎看著她,神色古怪:“偶然間相逢,又何嚐不是一種運氣。”湫媚明豔一笑道:“行折圭邪若是為難一個婦道人家,便當不起真英雄三個字,也負了妾身的一番好意。”湫媚微低白鵝般嬌嫩的脖子,露出花含半蕊的笑靨,道:“妾身是好意還是歹意,你一試即知。”雲中翎半信半疑道:“菰月古城循沙而流,所經之處不著痕跡,縱是你有七竅玲瓏之心,翻天蹈海之力,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找到的。”湫媚徐徐道:“針要不動才好撈。”雲中翎麵含怒容道:“想要流沙不動,除非是日出西方。”尉遲暮藍恍然道:“菰月古城是不動的。”湫媚拍手笑道:“你果然聰明過人,一針透血。”雲中翎也明白了過來。菰月古城從來就沒有移動過,隨沙逐流隻是個古老的謠言,誤導了一批又一批的悍不畏死的勇士、惡匪、忘命徒。這本來是個極容易想透的道理,隻是那些最勇猛最狡詐心思最巧的人永遠不會往這方麵想。當局者迷。“那麼,菰月古城到底在何方?”尉遲暮藍出聲詢問。“往西走,若是到了炎日不降的地方,那裏會有一座荒蕪的大城,那就是菰月古城。”“隻是,”她美目向著西方,聲音不寒而栗,“迎接遠客的是西天鬼國不死不滅的惡鬼,你們運氣夠好的話,會找到蕁道之墓的。”西荒風沙暴的怒吼俄爾低落,斜刺裏從漩渦狀的黃沙中插出來兩個灰頭土麵的人。

“你真的相信那個女人?”尉遲暮藍吐了一口殘餘在嘴裏的沙子。

“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寧可錯信一次。”雲中翎老僧入定道。

“都說西天鬼國的惡鬼神出鬼沒,一日一夜了,惡鬼怕是都成餓鬼了,除了剛剛覓到的一匹羊皮,我再也沒瞧見沙子之外的東西了。”尉遲暮藍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也不知是什麼品種的羊,質料又老又薄,上麵的上古文字倒也深奧,些許是蛔蟲族寫的。”尉遲暮藍信口胡說。“那是護邪。”“護邪,神獸辟邪的兄弟。”尉遲暮藍臉忽然一僵。“這裏日掛中天,行了許久,也不見巨日轉動,我有一種可怕的預感。”雲中翎鼻孔吸滿了氣,正色道。“難不成這裏就是菰月古城,就算城毀了,殘垣碎壁不會沒有吧。”尉遲暮藍左顧右看。“你看到了什麼?”“沙子的同胞。”“還有什麼?”“沒有了。”尉遲暮藍雙眼圓睜,心中一動,仿佛在虛空摸到了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瞧見。“是的,什麼都沒有,連沙海都遠離這片大地,空魎術比傳言中還要神奇。”“空魎術,血魎魎的空魎術。”“有人曾用三千玉鼎、血鳳草、焦尾琴、還陽畫買一個人的命。”“我聽過此事,為了這單買賣十地十大殺手折了三位,有一人四肢盡廢,買主的報酬雖說豐厚,但那人太難殺。”“殺十殿閻羅的血魎魎,好像就隻有這幾位膽大包天的小子才敢試一試的。”“買主是誰?”“血魎魎。”“血魎魎為什麼要殺血魎魎?”“她喜好殺人,她出道以來從沒有人在她手中活過三招。”“沒有例外?”“今日怕是有一次。”行折圭邪在雲中翎肩後慢慢上跳,閃過一道新月的光。他的臉血色鮮豔,露出平和自然的笑容,閉目不動。刀光竄動,劈啪作響。空氣中的響聲初時悶如炒豆,而後漸漸大如牛吼,到最後尉遲暮藍隻覺得耳根驚雷共奏,五髒六腑仿佛在拉扯錯位。

隨著一聲天崩天裂的巨響後,光明在眼睛裏退縮了片刻,他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幾步,才緩過氣來。

那氣悶的感覺在腹內根深葉茂,不吐不快。

雲中翎麵色白了幾分。

有女人的眼直直望了過來。

女人極美極美,一披一展的是她那石青底色的奇特裙帶,比雪還要白嫩的是她裙底遮不住的大腿,腳踝套著幾個明晃晃的金環。

她的手美如蘭芝,握著兩根烏沉沉的鬼牙鞭,鞭子長帶三丈,鞭尖比她上翹的發絲還要細上三分,潛藏著暗藏殺機的曉嵐。

如果你沒有看過她的臉,也許你根本不算看過血魎魎。

沒有人不滿意這樣的一張臉。

她的鼻子挺得很直,眼睛很大,睫毛閃閃地抖動,包含了你窮盡腦汁想象出的美好,你會由衷讚歎那一圈絨絨的,五官完美的拚湊都仿佛是為了絨絨的長而生。

她的眼正凝在雲中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