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暮藍言不由衷道:“就算墓中有稀世之珍、無雙利器,我瞧一眼也夠了。”“你看見了什麼?”“以訛傳訛的不隻是菰月古城,謠言就像西荒的荒漠大風一樣不可靠。”“這是誰的墓穴?”“神竭化羽的是共越無涯,又怎是蕁道之墓?”“我們錯了,大家都錯了。”雲中翎舌撟不下,已是惶惑變色。“錯的還不算晚,隻要不繼續錯下去,一切都會過去的。”尉遲暮藍跨出了入口,斷斷續續道。井很深,井口遙遙望去就像針眼那麼小、那麼小……他沒有淚眼汪汪,因為雲中翎已提身而上。好像高不可攀的距離就那麼回事。雲中翎收束了腳,尉遲暮藍眼觀六路。尉遲暮藍本已無所掛礙的心再次震震雷鳴。來的人多了幾路,老俗少婦青壯遊俠,應有盡有。他們袖手旁觀,崖岸自許,絕不肯拋頭露麵陷入混戰中。尉遲暮藍氣煞的是他再一次見到了那口劍,再一次見到了那個人出劍。那氣煞是美而玉豔珠鮮的前兆,劍美,人美,美得輕盈,美得驚人,美得忘憂,美得塵心盡去。烽火求一笑就是這樣的美,江河萬古流就是這樣的美,劍在舞,人也在舞,那些目空一切的看客,他們也為這一舞不眠不休而醉了。美人帳下尤歌舞。縱是沙場死生,血染戰地,也要美人的歌舞而癡。歌舞為殺氣而催,殺氣為歌舞而興,隻有天下無雙的美人,才能舞出這樣冠絕江海的劍訣。一舞作罷,席雍吟從容收劍,血魎魎退了回去,狼狽而回的還有她一頭鬢亂釵橫的頭發。一舞揭開了尉遲暮藍自欺欺人後的傷痛,他的傷口生疼,又為歌舞消沉,他的心好似掰為兩塊,也不知那塊是輕那塊是重。西天鬼國的惡鬼情況稍好些,他們用心不明,一直未下殺手,故席雍吟對他們也客氣了些。“血魎魎,你嬌滴滴的身子承受不住這天下第一劍,叫你的情郎赤魃龍暌一起上吧。”血魎魎發絲蓬亂,秀目盡赤,她心知自己全無憑依,孤立無援,也不逞強,道:“若你的劍真能稱雄天下,再來說這大話吧。”“今日我功敗垂成,異日就說不定了。”她清銳笑聲一起,黑光散開,兩位池魚之殃的遊俠叫痛聲中倒地。黑光突然又散去,嬌笑聲還遺留在眾人耳邊,她的人影卻沒有了。“好狠好狠。”西天鬼國的眾鬼交頭接耳,手舞足蹈,也不留意別人驚疑不定的眼光。“要不然她怎麼叫娃之鬼。”席雍吟輕撫寶劍,就像撫平一曲華美的樂章。“劍訣無缺,卻好像少了點什麼。”西天鬼國的惡鬼忽然齊聲悲慟,悲極大笑,狀似瘋癲,他們飛天遁地,無孔不入:“與洞主分庭抗禮隻餘下我們,洞主一定深惡痛絕得緊。”
他們的聲音仿佛掌控著聞之落淚的魔力,有幾人修為稍淺,神誌頓時迷失在幻術中,放聲大哭,往著風沙咆哮處狂奔而去。
席雍吟牙口間閃現玩世不恭的笑,仿佛一切都洞察秋毫:“對於不懷好意的冒犯者,我也不必拐彎抹角的客氣。”
“你想撿現成便宜?”
“百年來,對西天鬼國了如指掌好像隻有釋赫塵一人,因為你們全都敗在他劍下。”
“西天鬼國雄踞漠底,不是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狂徒能趁人之危的。”
“我不會借機發難,一個人如果經常做一些沒有自知之明的事,那他的下場一定不會好。”
“你不是這樣的人?”
“當然不是。”
“西天鬼國不會歡迎你這樣的人,除了鬼,我們什麼人都厭憎。”
“山雨欲來,你們的存在是一件傷腦筋的事,我不想同你們玉石俱碎,我要做的大事,也不容外人壞事。”席雍吟不慌不忙道。
惡鬼軟洋洋地冷笑。
“在西荒,我們秋毫無犯。”
悄無聲息的,眾鬼在荒壁夾縫打了一個個口,就這樣流走了。
日盤在天,古城匝地。
悶不出聲的看客移得更近了些。後來的人一烏袍幹瘦的中年人越眾而出道:“有幸得見雲溪洞主神技,確實神乎其神。”席雍吟道:“緣盍子前輩抬愛,戲舞之技不足為道。懷壁、空郊、雲動揚、付棣遊俠四方,靖平妖匪,也是在下敬重之人。”天神般的懷壁麵帶笑容:“洞主客氣了。”麵目平庸的空郊、付棣等人點了一點頭。席雍吟口齒靈便,記憶超群,順口把來的十餘人的名號都報了出來。衛二娘巾幗英雄,其勇遠勝凡俗男子,席某眼拙,未能識荊,實在是失禮了。”微施淡妝的衛二娘道:“洞主絕技震古爍今,讓二娘大開眼界,若是有幸屈尊臨鴛城,二娘定同夫君以水酒相待。”席雍吟目光微現訝意,他慢慢露出了笑容:“穿腸毒藥的是美酒,隻有一種人才可以解這種毒島主說的一定是雲中翎。”“如果他不能解這種毒,我想這世上將沒有人可以解這種毒了。”他將手伸向雲中翎,做出一個勝利者迎接的儀態。“你與我,共享這勝利的宴會。”雲中翎的臉卻沉了下來:“你要獲得勝利,不是一件舒舒服服的事。”席雍吟驚疑道:“你沒有得手?”雲中翎籲歎道:“蕁道本無根,又何來蕁道之墓。”“你說它是假的。”“千真萬確。”“你的話我從來不會懷疑,如果我第一次犯了疑心病,就是這一次。”“西廂井下是共越無涯的墓,如果你固執己見,就要像我一樣大失所望了。”“釋赫塵的老友,天之都的前任主人共越無涯怎麼會埋骨於此。”
“我不知道,我想天底下也不會有一人知曉。”
“死人不會開口,死人不會遮掩,不管那人死了多久,腐爛得多可怕,總有一些磨滅不了的東西,你是個很有心得的行家,求證這一些事絕不會太難。”
“我連一件事都沒有看出來。”雲中翎原原本本答道,“我沒有踏入墓中一步。”
“我最近一定老得耳根不太靈光,你從未說過如此離譜的話。”
“因為逆天真氣。”雲中翎道,“還有我信他。”
他的目光回轉向尉遲暮藍。
占據的是毫不動搖的信任。
這信任讓席雍吟猜忌暗生的心在那一刹那就相信了他的話。
“我是一個非常講究、懂得享受的人,刨根問底的手段我剛學了幾種,但我不想用低劣下作的手段逼人說一些真相,蕁道之墓的事你一定記起了什麼。”他用一種溫柔得像慢動作的舞蹈的聲音說道,他的眼重重困縛住了尉遲暮藍。
尉遲暮藍不係感情慢慢道:“好像什麼話在你嘴裏都是不可違逆的。”
席雍吟溫柔款款道:“事情本來就這樣子的,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你們計較的事實我會一一細稟,我說的都是真話。”尉遲暮藍出乎意料道,“我要說的第一句話是一個故事,我原本是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