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達蒙受啟發,踴躍歡喜,以偈頌讚歎道:
《法華經》的經文我誦讀了三千多遍,
惠能一句話就點破我是白費功夫。
我還沒有明了出世法的深奧義旨,
又如何能停歇累生輪回之狂惑呢?
羊車、鹿車、牛車隻是佛權宜之施設,
初善、中善、後善也隻是漸次之弘揚。
有誰知道在猶如火宅的三界之內,
自心原本就是法中之王與佛無異。
惠能對法達說道:“你今後就可稱為念經僧了。”法達從此領受玄奧義旨,同時也不廢輟誦讀經文。
【原文】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初看《楞伽經》約千餘遍,而不會三身、四智,禮師求解其義。師曰:“三身者,清淨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明四智菩提。”聽吾偈曰:
自性具三身,發明成四智。
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
吾今為汝說,諦信永無迷。
莫學馳求者,終日說菩提。
通再啟曰:“四智之義,可得聞乎?”師曰:“既會三身,便明四智,何更問耶?若離三身,別談四智,此名有智無身。即此有智,還成無智。”複說偈曰:
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
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
五八六七果因轉,但用名言無實性。
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
如上轉識為智也。教中雲: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轉第六識為妙觀察智,轉第七識為平等性智,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雖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轉,但轉其名,而不轉其體也。
通頓悟性智,遂呈偈曰:
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
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
起修皆妄動,守住匪真精。
妙旨因師曉,終亡染汙名。
【校注】
壽州安豐:指今安徽省六安市壽縣安豐鎮。《箋注》:“唐之壽州,今之壽縣,屬安徽淮泗道。安豐縣故城,在今壽縣西南。”
四智:指佛果四智,即: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講座》:“四智是唯有佛才具有的,最圓滿、最無上的四種智慧。”
案《箋注》:“四智不離本性,若離本性而說三身,故曰有身無智。”
案《箋注》:“三身從一自性而生,非三身中各有一自性也。四智菩提,即四智之智慧也。”《解義》:“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雲何無有自性?以其不能自生也。”
案《箋注》:“言各人自性中皆有三身。”
案《訊釋》:“夫所謂不離見聞緣者,豈不以從耳目而入,可以觸機而悟性邪?但著於見聞,而以為見性之地者,餘未見其可也。”《箋注》:“言不必不聞不見,屏絕外緣,已能直入佛地。”
諦信:指確信。《箋注》:“諦,審實不虛義;信,更無疑念也。”
案《箋注》:“此言莫學向外馳求,不向自性中求,雖終日說菩提,而終不得菩提也。”
案《箋注》:“轉八識成四智,束四智成三身。三身既會,未有不明四智者,故曰‘何更問耶’。”
案《箋注》:“試以造屋喻之,四智如材料,三身如房屋。若離三身而別談四智,猶離房屋而但講材料,此名有材料而無房屋。雖有此材料,還與無材料相同。”
“說”,大穀本、真樸本無。
案《箋注》:“自性清淨,喚為鏡智。”《解義》:“自性清淨,不汙不染,含照圓融,故名大圓鏡智。”《講記》:“洞微內外,無諸染塵,極為清淨,好像一麵麵積很大的圓鏡,可以鑒照萬物。向說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實則阿賴耶識當體即是大圓鏡智。”《講座》:“第八識就化為大圓鏡智,無量大千世界,若有情、若無情,無論巨細,皆可同時顯現,一一照了。”
“智”,大穀本作“知”。
案《解義》:“心不起妄,事理不二,故名平等性智。”《箋注》:“有隔礙相,則為有病。若無隔礙,萬法流通,更無滯著,故為無病。”《講記》:“運用此智可觀自他一切平等,正因認識到眾生平等,不再有自他差別,能隨任何眾生根機,示現不同身相予以開導。”《講座》:“第七識就轉為平等性智,再沒有人我、法我的執著,也就沒有了那些差別、不平等的種種分別見,萬法與我都平等和諧地處於一體之中,也就是時時處處都在‘不二’之中。”
案《解義》:“見猶離見,見不能及,一切如是,故名妙觀察智。”《箋注》:“六識、七識,曆曆事行,練磨純熟,應機接物,任運不涉計度,頓時觀察明了,不假功成,故雲非功也。”《講記》:“善能觀察諸法自相、共相,加以合理的分別,任運自然不涉計度的明了觀察,從而針對眾生不同的好樂,以無礙辯才說諸妙法,使每個眾生皆能開悟。”《講座》:“第六識就轉為妙觀察智,就能善於觀察人生宇宙的一切現象。”
案《箋注》:“應所成辦,喚為所作智。”《解義》:“念念般若觀照,不離本性,故名成所作智。”《講記》:“本於自己願力所應作的度生事業,雖如明鏡那樣的照物,不昧現狀而完成任務。”《講座》:“前五識就轉為成所作智,意誌所到,運行無礙,而成就一切功德。”
案《箋注》:“五者,八識中之前五識也。如眼之能見色、耳之能聞聲、鼻之能辨臭、舌之能別味、身之能知冷熱,對於色、聲、香、味、觸之五塵,有能起五種識之性也。八者,八識中之第八識也,又名阿賴耶識,又名藏識。凡為世間萬物之本之種子,皆收藏於此識之中也。前五識及第八識,皆屬於果。六者,八識中之第六識也。因前五識之感覺,而起分別判斷之作用,故名曰意識。七者,八識中之第七識也,名曰末那識。因六識分別五塵好惡,而由此識傳送相續執取,故又謂之我見識。第六識及第七識,皆屬於因。果因轉者,即憨山大師所謂六七二識因中先轉,五八一體至果乃圓也。”《講記》:“如此轉八識成四智,不是同時轉的,而有因位、果位之別。”
“言”,北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五《壽州智通禪師》作“者”。
案《箋注》:“此言轉八識成四智,在文字上則謂之轉,在實性上則無所謂轉也。迷則為識,悟則為智,在實性固無所改變也。”《解義》:“無論從因從果,轉識成智,但有假名,毫無實性。”《講座》:“轉的隻是名相,本體是動都沒有動的,自性還是你那個自性,並沒有變成另外一個什麼東西。”
案《箋注》:“心迷則為識,心悟則為智。一悟悟至極處,不再退轉,即所謂不留情也。”《講記》:“若於悟時轉識成智,悟到至極之處,不再為情識牽引,自不退轉而仍留於三界。”
那伽:指龍。那伽定,指龍定。《箋注》:“欲長保其壽,俟彌勒佛出世,以此為願力者,名曰那伽定。”《講記》:“那伽定,中國譯為龍定。佛如眾生一樣有行、住、坐、臥,眾生在散亂中活動,佛則常在定中。”
案此夾注,真樸本、金陵本作正文。又《講座》:“這終究是禪宗的講法,若依唯識來講,就大不一樣了。六祖所談的這些,若粗略簡單一看,不精通唯識的人還以為與唯識相同,其實他們之間是大不一樣的,完全不同的。唯識宗認為,三身、四智是各有各的‘體’,這個‘體’是不同的。如前麵我們談到的,成所作智與前五識同體;妙觀察智與第六識同體;平等性智與第七識同體;大圓鏡智與第八識同體。一切眾生的第八識中,所含藏的種子是不同的,有的是人天種子,有的是地獄、畜生種子,有的是緣覺種子,有的是菩薩種子,沒有菩薩種子的是不能成佛的。有的人因其種子不完滿,三身、四智也就不可能完滿,所以唯識宗認為眾生不能全部成佛。”
案《箋注》:“往時求三身於身外,今依師教,忽知三身元是在我體內。”
案《箋注》:“昔以為得菩提後方可得四智,今乃知四智本於自心,心悟則轉八識已成四智。”
案《箋注》:“身,三身。智,四智。三身以四智為體,四智以三身為用,體用合一,故曰無礙。”
應物任隨形:指佛、菩薩度化眾生,任隨眾生各自形類,而應現相同之類以為教化。案後秦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七《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若有國土眾生應以佛身得度者,觀世音菩薩即現佛身而為說法;應以辟支佛身得度者,即現辟支佛身而為說法;應以聲聞身得度者,即現聲聞身而為說法;應以梵王身得度者,即現梵王身而為說法;應以帝釋身得度者,即現帝釋身而為說法;應以自在天身得度者,即現自在天身而為說法;應以大自在天身得度者,即現大自在天身而為說法;應以天大將軍身得度者,即現天大將軍身而為說法;應以毗沙門身得度者,即現毗沙門身而為說法;應以小王身得度者,即現小王身而為說法;應以長者身得度者,即現長者身而為說法;應以居士身得度者,即現居士身而為說法;應以宰官身得度者,即現宰官身而為說法;應以婆羅門身得度者,即現婆羅門身而為說法;應以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身得度者,即現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身而為說法;應以長者、居士、宰官、婆羅門、婦女身得度者,即現婦女身而為說法;應以童男、童女身得度者,即現童男童女身而為說法;應以天、龍、夜叉、乾闥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睺羅伽、人非人等身得度者,即皆現之而為說法;應以執金剛身得度者,即現執金剛身而為說法。”
案《箋注》:“本具身智,何勞修治?若有修治,皆是妄動。”
案《箋注》:“執守三身四智,亦是不是。上文言無住者人之本性,今若守住,非本性矣,故雲匪真精也。”
“旨”,北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五《壽州智通禪師》作“言”。
案《箋注》:“妙旨,三身、四智之旨也。師,謂六祖也。”
“亡”,真樸本、金陵本作“忘”。
“汙”,原作“汙”,據增上本、大穀本、真樸本、金陵本改。
案《箋注》:“悟自性之身智,亡假名之染汙。”《講記》:“染汙,凡是有所造作,有所趣向,皆可說是染汙。未悟前固然如是,悟後染汙假名一切皆無。”
【釋義】
僧人智通,安徽壽州安豐人。最初看《楞伽經》大約一千餘遍,但不能領會經中所講三身、四智的道理,便參禮惠能求解其義。惠能說道:“所謂三身,清淨法身,就是你的本性;圓滿報身,就是你的智慧;千百億化身,就是你的行業。如果離開自心本性,而別說另有三身,這就叫作有身而無智。如果領悟三身沒有自性,就能夠明了四智菩提。”聽我所說偈頌道:
人之自性本來就具備法、報、化三身,
從而能夠發明成就佛果四種智慧。
不脫離世俗所見所聞之各種因緣,
便能超然登上諸佛徹底解脫境地。
我現在為你講說有關三身的道理,
你要確實信受且永遠不要再迷惑。
切莫仿效那些向自性外求道之人,
因為他們隻是終日空說菩提而已。
智通再次啟問道:“四智的要義,可否再給講給我聽一下?”惠能答道:“既然已經領會了三身之義,便應該明了四智之義,又何須再次發問呢?如果脫離了三身,而別談四智的話,這就叫作有智而無身。這種無身之有智,最終還是會變成無智的。”惠能又說偈頌道:
大圓鏡智就是自性清淨無有雜染,
平等性智就是自心無有各種病患,
妙觀察智就是所見無礙而非功成,
成所作智就是猶如圓鏡觀照分明。
前五識與第八識從果上轉識成智,
第六識與第七識從因上轉識成智,
這隻是用名言加以分別而無實性。
如果在轉識成智時達到不退境地,
即使身處繁興喧鬧也能永處定中。
以上講的就是轉識成智的道理。依教門中的解釋:轉眼、耳、鼻、舌、身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轉第六意識為妙觀察智,轉第七末那識為平等性智,轉第八阿賴耶識為大圓鏡智。雖然第六識、第七識是在因地中轉,而前五識與第八識是在果地上轉,但轉化隻是其名相,而並有沒有轉化其本體。
智通頓悟自性之智,於是呈上偈頌道:
法、報、化三身原本都是我自性之體,
佛果四智本來就是自心明了所現,
三身與四智之間圓融且無有障礙,
應化萬物任意隨順眾生各種形相。
任何刻意發起的修行都屬於妄動,
一味守住不修行也並非真精之道。
如此微妙義旨因您的講說而知曉,
自此以後終究滅除各種染汙之名。
【原文】
僧智常,信州貴溪人。髫年出家,誌求見性。一日參禮,師問曰:“汝從何來?欲求何事?”曰:“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蒙示見性成佛之義。未決狐疑,遠來投禮,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曰:“智常到彼,凡經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入丈室,請問:‘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對曰:‘見。’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對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名真知。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見。’學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
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令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麵。
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錯認何曾解方便。
汝當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
常聞偈已,心意豁然,乃述偈曰:
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
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
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願為教授。”師曰:“汝觀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見聞轉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不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也。一切時中,自性自如。”常禮謝、執侍,終師之世。
【校注】
“溪”,真樸本、金陵本作“谿”。
信州貴溪:指今江西省鷹潭市貴溪市。《箋注》:“信州,唐置,元為路,明改廣信府,今江西上饒縣其舊治也。貴溪,縣名,唐置,故城在今江西貴溪縣西,今屬江西豫章道。”《解義》:“新州,今屬江西。”《講記》:“唐時,信州是現在江西省的上饒縣。”
髫年:指孩童時期。《箋注》:“髫年,小兒垂發辮時也。又為年幼者之稱。”《講記》:“髫年是幼年,幼年小孩額上垂下來的頭發叫髫。”
“往”,真樸本作“住”。
“洪州”下,北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五《信州智常禪師》有“建昌縣”。案洪州建昌縣,即今江西省撫州市南城縣建昌鎮。
“丈”,大穀本作“文”。形誤。
丈室:指住持所居止之屋室。《箋注》:“丈室,又雲方丈,禪林主持之正寢也。相傳維摩詰居士之石室,方一丈,丈室之名即本於此。”
本性:指前智常所問之本心本性。《箋注》:“禪家心與性,名別實同,說性即說心,故獨言本性。”
案《解義》:“大通所說,非真正見性,不過掇拾經文參加己意,無怪智常不了。”
“見知”,大穀本作“知見”。
案《講座》:“初看一下,大通禪師對智常開示的那段話很不錯嘛,與六祖在《般若品》中講的差不多嘛,為什麼六祖還說他是‘猶存見知’呢?但是如果把六祖下麵的謁子看了,才知道還有另外一麵。常人執著於‘有’,把‘有’當作實在。通過善知識的開示和自己用功,知道執‘有’不對,那個‘有’是‘空’,但又不自覺地把這個‘空’作為實在而執著了。通過善知識的開示和自己的用功,知道執‘空’也不對,還有個‘非空非有’,又把這個‘非空非有’當作實在而執著了。”
案《箋注》:“‘不見一法’承上文‘了無一物’可見而言,然不可有‘無見’二字存於胸中。存無見者,隨在無見,故能障蔽自己。”
案《箋注》:“浮雲,喻胸中所存之‘無見’二字也。”
案《箋注》:“‘不知一法’承上文‘無一物可知’而言,然不可執守空知。守空知者,如木石而取守空寂,即為空知所障。”
案《箋注》:“太虛,天空也。閃電,謂電光一瞥,喻疾速也。閃電,喻執守之空知也。若不守空知,則太虛不生閃電矣。”
瞥然:指忽然。
案《箋注》:“錯認以無知無見為是,而失見性之捷徑。”
案《箋注》:“自知非者,自知見之與知,俱不是也。”
“現”,北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五、南宋普濟《五燈會元》卷二《信州智常禪師》作“見”。
靈光:指人靈性之光。《箋注》:“靈光者,人人固有之佛性,靈靈照照,而放光明者。”《講記》:“靈光,又名靈知。因為吾人自性,靈靈昭昭的常放光明。”
案《箋注》:“存無見,守空知,皆著相也。”
案《箋注》:“情,私意也。才存悟跡,何如未悟?故不可自以為悟也。”
案《箋注》:“言私意存一念之悟,與昔時之迷初無少異。”
案《箋注》:“隨照,隨見知照也。枉,勞而無功。遷流者,念念遷謝,如水之流注。”
案《箋注》:“茫然,即杳茫意,無主張貌。兩頭者,存無見、守空知也。”
三乘法:指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箋注》:“三乘,指聲聞乘為羊車、緣覺乘為鹿車、菩薩乘為牛車言也。”
最上乘:指一佛乘。《箋注》:“最上乘指大白牛車,譬得佛乘者。”
“著”,原作“被”,據諸本改。
案《箋注》:“僅據目之所見、耳之所聞,而誦讀經典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
案《箋注》:“僅能悟佛法、解經典中之意義,雖知其所以然,尚未能躬行實踐者。”
案《箋注》:“既悟六度萬行之理,能依法實踐者。”
執侍:指執役侍奉。
【釋義】
僧人智常,江西信州貴溪人。自幼出家,立誌要求得明心見性。一天他參禮六祖,惠能問道:“你從什麼地方來?又想求什麼事?”智常答道:“我今日前往江西洪州白峰山,參禮大通和尚,承蒙其開示見性成佛之要義。但並未完全解決我心中的疑惑,所以特地從遠處前來投奔參禮您,希望和尚您能夠慈悲給予指示。”
惠能說道:“大通和尚有什麼話語,你試著舉出幾個來看看。”智常說道:“我智常到大通和尚那裏,經過三個多月,未曾蒙其開示教誨。由於我求法心切,一天晚上獨自進入方丈居室,請問道:‘什麼才是我的本心本性呢?’大通反問道:‘你看見虛空了嗎?’智常答道:‘看見。’大通問道:‘你看見虛空有什麼相狀樣貌嗎?’智常答道:‘虛空沒有形狀,又有何相狀樣貌呢?’大通說道:‘你的本性,就像虛空一樣。了無一物可見,就叫作正見;了無一物可知,就叫作真知。沒有青黃等顏色、長短等形相,隻見到本源清淨、覺悟本體圓滿明徹,這就叫作見性成佛,又叫作如來知見。’我雖然聽完他的說教,但仍然沒能解決疑惑,所以乞請和尚慈悲開示。”
惠能說道:“大通所說的道理,仍然存有見、知,並未達到無見無知的境界,所以才讓你未能決了疑惑。”我現在給你開示一首偈頌:
不見一法仍然是殘存了無見之見,
大致好似天上的浮雲遮住了太陽。
不知一法仍然是執守了頑空之知,
還好像太虛之中生出的閃電一樣。
這種對知見的錯誤認識忽然興起,
又何曾能夠解了真正的方便法門。
你應當於一念之中自知錯誤認識,
這樣自己內心靈光就會恒常顯現。
智常聽完偈頌後,心意豁然開朗,於是也說了一首偈頌道:
無端生起對知見的各種錯誤認識,
執著各種相貌而去追求無上菩提。
就算遣除知見但還情存開悟之念,
這又如何能超越過去的各種迷惑?
自心自性就是覺悟的源頭和本體,
如果追隨知見求道隻能枉費功時。
這樣不能契入曆代祖師所傳法要,
茫然趣向知與見的錯誤兩端上去。
智常一天問惠能道:“佛演說三乘教法,又言及最上乘。弟子我不能理解其中要義,希望您能為我教授。”惠能說道:“你觀察自性本心,不要被外在的法相所惑著。真正的佛法沒有四乘,隻是人心各自存在差別。見聞誦讀經典的是小乘,悟解經典法義的是中乘,能夠依法修行的是大乘;萬法全都通達,萬法全都具備,不被一切諸法染著,遠離各種法相,一無所得,這就叫作最上乘。乘就是行持的意義,而不再於口頭爭執。你必須自己修行,不要再問我了。在一切時刻之中,自性都是本自如如不動的。”智常頂禮拜謝,後執侍左右,直到惠能去世。
【原文】
僧誌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槃經》十載有餘,未明大意,願和尚垂誨。”師曰:“汝何處未明?”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師曰:“汝作麼生疑?”曰:“一切眾生皆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雲‘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即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
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恡生死,躭著世樂。汝今當知,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念念遷流,不知夢幻虛假,枉受輪回,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湣此故,乃示涅槃真樂。刹那無有生相,刹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斯乃謗佛毀法。”聽吾偈曰:
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
凡愚謂之死,外道執為斷。
諸求二乘人,目以為無作。
盡屬情所計,六十二見本。
妄立虛假名,何為真實義?
惟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捨。
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
外現眾色象,一一音聲相;
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
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
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
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
劫火燒海底,風鼓山相擊;
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
吾今彊言說,令汝捨邪見,
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
誌道聞偈大悟,踴躍作禮而退。
【校注】
廣州南海:指今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箋注》:“南海,縣名。隋以番禺改置,明、清時與番禺縣並為省治,民國徙治佛山鎮,屬廣東粵海道。”
案此偈出北涼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卷一四《聖行品》。又《解義》:“此偈不解者甚多,當不僅誌道一人,姑就十二因緣釋之。無明生行,行生識,乃至生老病死,終而複始,如環無端。修行者要先了解此行字之重要,知一切諸行是生滅法,不離十二因緣,至於四生六道、無盡輪回,皆諸行無常也。既知諸行無常,當求所以常住之道。既明常住之道,則生滅可滅,至於滅之盡淨,則寂滅現前而快樂無邊矣。此過去諸佛所由反覆諦觀十二因緣而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也。寂滅非斷滅之謂,當作不生不滅,圓明寂照解。”《講記》:“生滅法,諸如內而身心,外而器界,無一不是生滅法。如身有生、老、病、死的生滅現象,心有生、住、異、滅的變化現象,器界有成、住、壞、空的轉易現象,可知皆是生滅無常。身心、器界生滅諸法,到了完全滅已,就得超出三界。”
作麼生:案《箋注》:“作麼生,猶言因何,禪家疑問之詞也。”
“皆”,真樸本、金陵本作“當”。
四大:指地大、水大、火大、風大。
釋子:指釋迦牟尼佛之弟子。
斷、常邪見:指斷見與常見。斷見,指認為人之身心斷滅不再相續。常見,指認為人之身心永恒相續不滅。
“推”,真樸本作“誰”。
“恡”,增上本、大穀本作“悋”,真樸本、金陵本作“吝”。
“躭”,增上本、大穀本作“耽”。
“翻”,原作“飜”,據增上本、大穀本、真樸本、金陵本改。
案《箋注》:“一物不欠故雲圓,妙淨明心故雲明,無始無終故雲常,無有散亂故雲寂,靈鑒不昧故雲照。”
六十二見:指外道六十二種邪見。案北涼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卷二五《光明遍照高貴德王菩薩品》:“所謂五見,何等為五?一者身見,二者邊見,三者邪見,四者戒取,五者見取。因是五見生六十二見,因是諸見生死不絕。”隋灌頂《大般涅槃經疏》卷三二:“六十二見有二解,一雲:身見、邊見共六十二。何者?身見五十六,邊見有六。約於五陰各有四執:即色、離色、亦即亦離、不即不離;餘四例然,則為二十。欲界、色界則為四十,無色無色但說四陰,四四十六,故知身見有五十六。邊見六者,謂三界中各有斷、常。以足身見,成六十二。二、直就邊見,自六十二。現在世中,即色為我,則色滅我斷;離色為我,則色滅我常;亦即亦離,亦斷亦常;不即不離,則不斷不常。四陰亦然,則我二十。去來例然,則成六十。雖有六十,不出斷、常,故以斷、常而標其首,為六十二。”
案《箋注》:“六十二見,立種種見之名目,皆是假名目。”
案《箋注》:“言凡夫、外道、二乘所執所雲,皆非真實義也。”
“惟”,北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五、南宋普濟《五燈會元》卷二《廣州誌道禪師》作“唯”。
過量人:指智慧超常之人。《箋注》:“過量人,非常人所能量度之人也。”
案《箋注》:“通達涅槃真理,不取涅槃,不捨涅槃。”
“象”,大穀本、真樸本、金陵本作“像”。
三際:指過去、現在、未來。
案《箋注》:“在眼為見,在耳為聞,在鼻為嗅,在口為談,在手為捉,在足為步。”
案《箋注》:“不起用想者,知識盡捐,心同太虛,有叩斯響,如穀應聲,隨類感通也。”
案《箋注》:“因物付物也,於第一義而不動,安有分別想。”
劫火:指壞劫所生起之火災。
案《箋注》:“風鼓,災風鼓動也。山相擊,須彌崩倒也。”《解義》:“劫末之世,火災由海底燒起,大地山河乃至天宮彼此相撞,完全粉碎。”
真常:指佛法真實常住。《箋注》:“如來所得之法,真實常住,故雲真常。”
“彊”。真樸本、金陵本作“強”。
“令”,原作“今”,據諸本改。
案《箋注》:“六祖謂誌道當離去語言文字,不可隨吾偈而解說也。”
少分:指部分。《箋注》:“少分,對全分言。離言說相,方有少分相應。”
“踴”,真樸本、金陵本作“踴”。
【釋義】
僧人誌道,廣州南海人。他向惠能請益道:“我自出家以來,看《大般涅槃經》已經十年有餘,但仍然不能明了經文大意,希望和尚您垂示教誨。”惠能問道:“你對何處經文未能明了?”誌道答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我對這句經文還存有疑惑。”惠能問道:“你對這句經文產生什麼疑惑呢?”誌道答道:“一切眾生全都具有兩種身體,稱為:色身、法身。色身是無常的,所以有產生就有滅亡;而法身是永恒的,沒有任何知、覺作用。經中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不知是指哪個身體寂滅?哪個身體感受快樂?如果指的是色身,色身毀滅時,四大分散,全然都是苦苦,不可稱之為樂。如果法身寂滅了,就如同草木、瓦石等無情之物,又是誰來感受快樂呢?再有法性是生滅的本體,而五蘊是生滅的作用。一個本體五種作用,生滅就是恒常之法。生則從本體中產生作用,滅則收攝作用回歸本體。如果聽任其反複生起,則有情眾生就是不斷不滅的;如果不聽任反複生起,則有情眾生就永遠歸於寂滅,等同於無情之物。如果這樣,那麼一切諸法就被涅槃所禁錮降伏,尚且不能獲得產生,更何談有樂的感受呢?”
惠能說道:“你是釋迦佛的弟子,為何修習外道的斷見、常見,並以此二種邪見來妄議佛陀的最上乘法呢?根據你所說的,在色身之外還別有一個法身存在,試圖離於生滅法而求涅槃寂滅。又推知涅槃是恒常快樂的,並認為此涅槃之樂是有身體可以感受作用的。這就是執取吝惜生死,耽著世間快樂。你現在應當知道,佛指出:一切迷惑之人誤認五蘊和合色身為自體之相,又分別一切諸法為各種外境塵相,好生惡死,念念遷流,卻不知人生如夢幻般虛假,枉自承受輪回不以為苦,反以常樂涅槃為苦相,終日馳求,不得解脫。佛憐湣迷苦眾生,於是顯示涅槃真樂。刹那沒有出生之相,刹那沒有滅亡之相,更沒有一個出生、滅亡之相可以滅除,這樣寂滅就現前了。當寂滅現前時,也沒有什麼實際的現前之量,這就成為常樂。此樂沒有可感受的實體,又不是不可以感受,哪裏還能有什麼‘一體五用’的說法呢?何況你又說‘涅槃禁錮降伏諸法,令諸法永不產生’,這種言論就是誹謗佛陀、毀壞正法。”聽我所說偈頌道:
至高無上無有生滅常樂廣大涅槃,
圓滿明徹恒常寂滅普遍觀照一切,
凡夫愚癡之人以為涅槃就是死亡,
非佛外道之人執著涅槃就是斷滅。
那些追求聲聞、緣覺二乘境界之人,
會以為無上涅槃境界是無所作為。
以上這些全都屬於以迷情來計度,
是產生六十二種邪見的根本來源。
妄自設立各種虛假的名稱和相狀,
這其中又能有什麼真實的意義呢?
隻有那些智慧超常見解過量之人,
才能夠通達無有取捨的涅槃妙義。
從而了知色受想行識等五蘊之法,
以及認為在五蘊之中還存在的我,
外界顯現出來的各種色彩和形象,
再加上事物發出的每一種音聲相;
都能平等觀察它們猶如夢幻不實,
從不生起凡俗或聖者的分別之見,
不一味地執著於涅槃的教條解說,
斷、常二邊見和三世遷流全都斷除。
恒常隨應六根從而產生各種妙用,
但心中又不生起實際作用之想念;
思量分別一切諸法的事理和相狀,
但心中又不生起實際分別之想念。
壞劫產生之大火灼燒大海之海底,
產生之大風吹鼓須彌山相互撞擊;
真正恒常寂滅的快樂就如同這樣,
摧伏一切無有執著才是涅槃之相。
我現在勉強為你講說涅槃的道理,
讓你徹底捨棄對涅槃的固有邪見,
你切勿隨著我的言說而執取生解,
這樣我才認可你知曉少分的佛法。
誌道聽聞偈頌後言下大悟,歡喜踴躍,作禮而退。
【原文】
行思禪師,生吉州安城劉氏。聞曹溪法席盛化,徑來參禮,遂問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師曰:“汝曾作什麼來?”曰:“聖諦亦不為。”師曰:“落何階級?”曰:“聖諦尚不為,何階級之有?”師深器之,令思首眾。一日,師謂曰:“汝當分化一方,無令斷絕。”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紹化。諡弘濟禪師。
【校注】
吉州安城:指今江西省吉安市安福縣。《箋注》:“《大清一統誌》二百四十九:‘吉州,唐武德五年(622)置,明曰吉安府,清因之,屬江西省。安城,唐之安福縣也,屬吉州。弘濟禪師,名行思,姓劉氏,安福人。幼出家,參曹溪六祖,歸住清原淨居寺。’”
階級:指階段層次。《箋注》:“階級,階之層次也。”
聖諦:指聖人作證見之真理。
“思”,真樸本作“師”。
案《解義》:“此分一問一答,皆稱性而談,不見佛性者讀之,思量測度,不知所語為何事,故逐句解釋,以期瞭然。蓋佛及眾生,階級也;智慧、愚癡,階級也;生死、涅槃,階級也。凡涉二乘見解,即落階級。最上一乘,無聖無凡,無智無愚,不取涅槃,不捨生死,心佛眾生等無差別,所謂平等不二,更無階級可言。此思之所以高出儕輩,而造詣極深也。”《講座》:“依教下來講,從凡夫到佛是有許多層次的,從凡夫修成佛要經過許多階段,總共有四十一位,即四十一個修行階段: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和佛果。如果把十住中的第一信心位所修信等十心為十信,於十地之後再加一個頓覺,就成了五十二位,即五十二個修行階段。這五十二位,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功行圓滿呢?時間是‘三大阿僧祇劫’,這是數以萬億年計的超天文學的數位,一般學佛的人看到這樣的功課表會嚇得縮不回舌頭。而禪宗則不講這些,隻講頓悟成佛,所以不論階段。修行真正的功夫不在理論上,甚至也不在禪定上,禪宗最重見地。禪宗的修行,當然應‘不落階級’,但就這個‘不落階級’也是有一定層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