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完畢,下一程序是淨身。族中一老伯過來和胡子爹、爸輕聲商議:“她十餘年未歸,不孝之一,父死仍未歸,不孝之二,母病危要三請四叩,不孝之三……按祭祀規矩,不孝之人須過吐痰關,鑽跨關,跪行關這三關……”
胡子爹和爸對視一眼,又和幾位族中老人嘀咕了一陣,說吐痰關,鑽跨關就念她年少免了吧,大家也就默認了。
四喜一直坐在地上打盹,她半眯著眼看著滿女。
我不知道滿女處在什麼思想狀態,還是沒有任何思想,隻是解眠術在起作用?馬徒將一臉盆清水端到香案上,胡子爹拿手指在水裏劃劃,念念符文便令馬徒將水盆端到滿女麵前,
“淨水。”胡子爹念,滿女便把雙手泡在水盆裏洗搓兩下。“淨臉。”滿女便拿雙手往臉上拭,拭了一個又一個來回。直到爸在旁輕聲提醒說可以了,她才住手。
“淨心。”胡子爹又念。
隻見馬徒端起臉盆,罩向跪地的滿女的頭就傾盆一倒,滿盆水全部從滿女頭部落向胸部及全身上下,頓時成了濕淋淋的落湯雞,她竟依然如故。
“祭祀完畢,跪行回府。”
此時四喜站起來走到滿女之前,引她跪行進村,我殿後跟著,滿女是完全雙膝擦地移動前進的,連爬帶跪,亦步亦趨,到後來,膝蓋肯定磨破了,土路上拖出一條鮮紅的血線……
我是被一場忽如其來的罡風吹散的。
罡風來得沒一點預兆,我隻是看見天邊白光一閃,一愣神,在四喜和滿女拐過彎的一刹那,罡風就到了我身後,一把將我推出好遠,我抓住了一棵老桃樹,想趕上四喜她們,卻根本無法前行,反而被風吹得一步步後退。
我退過我家洋樓,姐向我招手,想衝出來抓住我,卻被風堵在店門口出不來,隻能幹著急:“雨果你別怕啊……”以為她會甩出什麼救命法寶,卻扔過一根棍子,棍子被罡風灌足勁力箭一般射來,我忙雙手死死捉住。
棍子多少支撐了我一下,我想這罡風真邪門,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滿女快到家門時從天而降,難道天神發怒,我忙念了幾句胡先生教我的咒語:“仄紮麻裏崩,仄紮麻裏崩。。。。”
不斷有人倒退來,罡風是從西吹來,它會把我們吹向哪去?吹向西方極樂世界嗎?我不要一個人去呀!不!
又有兩個人滑冰一樣退到我麵前,竟是鬼馬和王秘書,兩人還手牽手保持著平衡,一胖一瘦,一輕一重,相得益彰。
王秘書哭喪著臉,伸出另一隻手:“雨果啊,這是怎麼啦,莫非真的世界末日來臨了嗎……”
見他那驚恐模樣,我心一軟,抓住他手,但我不想理會他,我問鬼馬:“那個鳥,你說呢?”我眼一瞟,鬼馬就明白了我的用意,他故作深沉說:“活樂,根據地球進化和物理學原理,這場風應該來自地穴,八千萬英裏深處,也就是說,將綿延不絕讓我們吹到西方,直至吹出大氣層……”
“有這麼厲害啊!媽呀!四喜呀,師師呀。”我嚇了一跳,首先想的還是心愛的女人。
王秘書更糟糕了:“我的爺呀,我才三十幾歲,副科級就要批下來……我的副科級呀,我的小麗麗呀……”
“小麗麗是誰?”我明知故問,我知道那女演員小名麗麗。
見說漏了嘴,王秘書也不隱瞞了,說他和小麗麗才好沒多久,現在和老婆捉迷藏,實行“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政策。
我說你那事早有人知道了,還怕了照,我把照壓下來了。
“真的?”王秘書臉色一白,也許想到反正是世界末日也無所謂了,邊後退邊哭喪著臉嘰裏咕嚕:“這下好了……全玩完了……這是命乎,運乎?……”
我和鬼馬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告訴他:“主任,風已停了,別退了。”
可王秘書還是慣性的退去幾米遠,方才收住腳,摸著肚子滿麵驚疑。
罡風是悄然而止的,就在到達村口牌坊之下,罡風平地消失,鬼馬比我先發現,還拉了我一把。
我們就站在牌坊之下,麵對牌坊,我們身後,還有數以百計被罡風吹逐出牌坊的村民。、
東山上的日頭又掛在天空中了,燦爛的陽光化成萬道金光灑下來,那神聖的光輝布道一般布在每個人身上,似乎在言喻什麼,我卻無法參悟,隻望著牌坊出神。
一隻手搭我肩上。
回頭一看,是鬼馬。而身邊王秘書和身後那些村民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光了。
“那個鳥,你信不信?這是神發出的警告?”鬼馬說話從來就沒頭沒腦。好在我也是默契,心有靈犀一點通:“破壞自然的東西,必須受到懲罰,這是天意啊。。。。”
“可為什麼要懲罰我呢?我之前是處罰啊,我是純自然的物種……”鬼馬表情搞笑,雙手合升朝天一揖。
我說汪玉是不是又鬧情緒了,鬼馬苦笑:“她近來研究周易八卦呢,算來算去,她說和我的分合原來早就有定數,她的真命天子還沒出現……”
看來我牽的紅線是亂點鴛鴦了。我默然,終於忍不住心裏頭的秘密說:“那個鳥,我現在尋找命鑰,有了它,我們的命運愛情前程統統OK了……”
鬼馬說他信神秘神奇的東西,但不相信虛無傳說,我叫說信則有不信則無。
深刻的鬼馬誰他進行的語文教學社會化實踐課題已引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關注,他說他準備撰寫論文,親自送到聯合國去。我說:“那個鳥,你在講什麼夢話吧?”
我懷疑鬼馬受了汪玉的刺激太大了,鬼馬不置可否一笑,飄然而去。
牌坊下鞭炮的殘屑提醒了我,我得去看看四喜和滿女怎樣了,那跪行到大伯娘床前會是如何一番場景。
行屍走肉一般的七夜悄然走到我身後,嚇我一跳。
他目光呆滯,臉色蒼白,還可笑的穿了件西服,腳套一雙靴子,充滿彷煌落落寡歡的遝遝而行,曾幾何時,我和他無話不談,是青春戰壕裏親密的戰友,可匆匆數月,就像陌生人一樣,我幾分心酸,澀澀地叫他:“那個鳥,你……找什麼?……”
“找人……不見了……不見了……”他重複這句話。
我和他並排走,適應他的步程。我想到天眼所見的景象,覺得詐他一詐,就歎口氣,故弄玄虛地說:“七夜,你別瞞我了,我都曉得了……”
“你曉得?你曉得個卵……”七夜忽然說出這麼一句有點生動的話。
我激將他:“你才曉得個卵哩!”
七夜果然悶不住,木木納納說了:“師師……她不見了……我的任務……沒法完成了……”他斷斷續續交代了師師和他的約定,他幫師師盜墓找到師師要的人,他才可以離鄉。
那場古洞崩塌真砸壞了七夜的腦子的,我望著他木然前去的瘦削背影,眼睛潮濕了。
師師!師師你去哪裏?師師你究竟要找誰呢?師師你用銀針刺女屍又是什麼目的?
我心中一個個一團糾纏交錯,無法解開。
囁嚅了半響,七夜終於說了:“師師答應過的……隻要我完成任務,她……她就將梅王劍送給我的……”
又是梅王劍。
看著七夜那張不純粹的頹廢之臉,我忽然生出一種不純粹的想法,我於是說:“既然你這麼想見師師,那跟我走吧!”
眼光一亮,七夜立即振奮,二話不說就跟我走。
已是晚上八九點鍾光景,土路上便無什麼行人了,我帶七夜走向娘溪,溪水已淺下去了,踏腳石又浮現出來,我三兩步躍過去,見七夜笨拙地走過踏腳石,過去的鹿般的靈泛蕩然無存,他受傷的大腦已不複從前。
踩上茶馬古道,我又有些良心發現,想折回去。七夜卻眼巴巴往娘娘山上走,邊走邊嚷:“你答應好了的,不許反悔……不會後悔……”我咬咬牙:也罷,就讓他母子相認吧。隻是不知已淡忘媽媽私奔的七夜,能否承受媽媽上山為尼也不回家看他一眼的殘酷現實?
凡夫俗子竟也有如此複雜的生活,我想我這種超能力的人又會迎接多少錯綜如麻的未來?而命運之鑰隻有一把,顯然不能讓七夜得去。
入夏的夜風還有幾分涼意,青石板上的足音也清澈,隻是遮蔽的樹冠讓我有些窒息的感覺,可這是我自找的,怪不得別人。
曾幾何時,我和七夜鬼馬月下漫步何等意氣風發,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怎麼短短的時間變化就如此之大呢?
由不得有太多感慨,就到山頂了。看到那飛簷廟宇,我忽然顫抖了一下。我看見廟門緊閉,漆黑如墨的大門暗默不語,碩大的圓形拉環就像把世界包圍其中,而一側的窗戶透出一線燭光。
青燈黃卷,木魚蒲團,蘊含的又是什麼神秘的向往?七夜媽在想什麼?難道遁入空門就可以無情無欲了嗎?
似乎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事。
就在七夜急切的撲向廟門之際,我忽然大叫一聲:“七夜,師師不在廟裏吧!”
“師師……那在哪裏?”七夜不解
廟裏那燈光咻地熄滅了。廟裏死一般沉寂。靜的可聞山風之聲和樹葉的呻吟。
我措手不及地撒謊,說前些天有人看見師師在茶亭坐過,可能是經過這茶馬古道外去吧。就引著七夜去那破舊不堪的茶亭裏,那茶桌,那木椅還在,護欄已朽。茶亭裏外的塗上的桐油早已蝕落,有白白的蛀蟲穿行其間。茶桌上有幾隻螞蟻巡邏。
七夜竟趴在地上左右搜尋,忽然驚喜的“哇”了一聲,從桌下地麵上撿起一件小東西,竟是一隻綠色發夾。
“師師……師師真……”七夜好激動,似乎如見故人。
我仔細一看,那綠發夾上一點掉漆的白,正是師師以前戴過的發夾,難道,師師真在這茶亭呆過?
我心頭狂跳。
當晚我和七夜分頭在山上廟宇和茶亭方圓數百米之地找了個遍,卻再沒有新的發現,那古廟一片沉寂,我說佛門清修之地不便打擾,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