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都是日記惹的禍(2 / 3)

這也是我奶奶不喜歡媽媽的原因,更何況媽媽一連生了三個姑娘,且第三個姑娘一出世,就把她兒子克死了。

還得追溯我生命的源頭。

1981年5月8日,幾聲洪亮的嬰啼伴隨著父親的歎息和媽媽的哭泣,我來到了這個世界,從此我媽媽的日子更難了。

我呱呱落地了,奶奶踮著小腳顫顫微微地來到媽媽的臥室,在床的一頭充滿希望的問“是男孩吧?”

媽媽別過臉去小聲地哭起來,奶奶於是又踮著小腳,飛快地走了。到窗口時還不忘喊我爸爸一聲,“我說你不去做事,這麼多陪嫁貨,還不夠你受的?”

爸爸無奈地看媽媽一眼,滿臉歉意地小聲說“我去去就來。”結果這一去就沒來了,因為奶奶把他罵出了家門,奶奶當時是怎樣罵的,我們誰都不知道,也沒有人敢問。總之是後來我成了世人眼裏的克星和不吉祥的人,倔強的媽媽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這個小囡有出息,一定要向世人證明!

媽媽後來在我的追問下說了爸爸死的那天晚上的情景:風好大呀,雨更大,電光一閃一閃,雷聲轟隆……她抱著我坐在床頭,等我爸爸回來。因為她相信,她剛生產,爸爸不可能不回家照顧她。她等啊等啊,直等到第二天淩晨,我的堂叔叔破門而入,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說:“不好了,我哥,他摔到懸崖下,死了。”

媽媽當時就昏了過去。

媽媽醒來時,已是中午,爸爸的屍體已被好心的鄉親們抬回來了,媽媽抱著我,伏在爸爸的屍體上慟哭。

沒有人知道爸爸在臨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5、誰將牽著我的手走過紅地毯

說到底,山村是一個能藏匿人的地方,也是一個能藏匿人的心事的地方。

一座小山連綿另一座小山,一條小路卻不通另一條小路,也許你信馬由韁,沒有了路,隻能攀越一座小山。多少次,年幼的我背著書包,行走好幾裏山路去上學,有時一不小心從山頂上翻滾下來,還好,沒有掛破衣服和臉,這樣媽媽就不會知道這些。我無力再爬起來,索性躺在厚厚的草地上看天空,那時候天總是很藍很藍,白雲悠悠在藍天上……不大一會兒,就會有一個小男孩來到我身邊,扶起我,再相互攙扶著去上學。

我時常奔跑山景成一抹亮麗的綠色,而我是小山移動的風景。媽媽為相隔很遠都能看到我,總是讓我穿紅衣服。年少的時候,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束美麗的映山紅,裝飾著小山的每個角落,也裝飾著我們一家的視線和夢想。以至於多年後,我一直對紅衣服情有獨鍾,對紅衣服情有獨鍾,還有一個原因,媽媽有一次無意中說到我的爸爸喜歡看女孩子穿紅衣服。

爸爸,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看著爸爸的遺相發呆,看著看著就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的,我的外貌和言行舉止都象爸爸,無數次我對著爸爸的遺相和他交心,可是爸爸,他知道麼?

他不知道。

童年的日記裏,記載了我無數次和爸爸的真情對話,那些對話,現在的我,都不忍細看。

對爸爸的思念和想往無法言說,我也不敢,唯恐媽媽落淚。尤其是當同學欺負了我,還威脅我說要喊他爸爸來幫忙時,我總會傷心痛哭。作為孩子,我想全世界的東西都可以沒有,但一定要有父親,那樣他的心才安穩,才會覺得有依靠,才會神氣活現地把脊梁骨挺直。記得十九歲那年,我看到電視裏的男女主角結婚,女主角的爸爸牽著她的手,交到男主角手裏,在小聲囑托小夫妻什麼,滿臉款款深情和殷殷期待,他的女兒認認真真地聽著,幸福和依賴洋溢在她年青美麗的麵龐上。那一刻我的眼淚就那樣流下來,漫溯了我童年所有的印記,終於明白爸爸在我生命中的缺失是誰也無法彌補的。

沒有爸爸,心靈沒有依靠,在物質上也比有爸爸的孩子苦多了。我們村裝電時,我家僅僅裝了一個電燈泡在我的房間。每到晚上,我們一家就圍著這唯一的光亮,我做作業,媽媽和姐姐們幫別人打毛衣或者縫補衣服賺點小錢。記憶裏,別的孩子有的東西,我都沒有,就算後來有了,在別人眼裏早過時了,可在我心裏,還是稀罕物。

不久,我村終於有了第一台電視機。

孩子們在放學後攀山越嶺去看電視,等到了那裏,才發現隻能看著別人的後腦勺“聽”電視了。回家路上,我們紛紛議論開了,“怎麼電視裏麵的人比我們漂亮多了,他們怎麼長得那麼好看?”“電視效果好像不是很好。”“我沒聽到什麼,你告訴我那個小孩子到底是生了什麼病,他媽媽哭喊得那麼嚇人。”

“電視效果不好是因為電視裏麵在下雪呀。”小剛嘲笑黑羊,因為黑羊以前看到電視不清楚時說過這樣一句話。

“你不也是和我一樣才看到電視,有什麼了不起。”黑羊毫不留情。

“切,早幾年我在沈陽姨媽家看到了,而且是彩電,五顏六色的,那電視不會下雪。”

“你姨媽的,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會給你。”小剛的姨媽和黑羊八杆子打不著,黑羊才不會買賬。

“說你傻吧,你還不認,那時我們村有電麼?”

“現在有了呀。”

小剛無話可說了,但還是不想認輸,於是撿擅長的說,“彩電就好看多了,比如剛才電視裏播放的在西洋教堂舉行的婚禮,他們腳下的絕對是紅地毯,他女兒手上拿的也肯定是紅玫瑰,黑白電視就不能看到吧。”

“那些洋人結婚就是有意思,要爸爸牽著女兒的手交給新郎,那沒有爸爸的怎麼辦?”不知誰問了這樣一句話。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小剛搔了搔頭皮,突然象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葉子,你知道麼?”

“我不知道,神經!”我大聲回敬他,獨自往前快速地走了。

回到家,媽媽問:“你怎麼啦,好像不高興?”

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小剛說,洋人舉行婚禮,是由爸爸牽著女兒的手交到新郎手裏。他問我,假如新娘沒有爸爸怎麼辦?”

“你怎麼回答的?”

“我罵他神經,說不知道。”

“你可以說找人代替呀。”

“可是,在我心裏,誰也代替不了爸爸。”我大聲哭了起來。

媽媽也哭了,“是啊,誰也代替不了,可是他已經走了呀。”

我的兩個姐姐也哭了起來。

6、朗騎竹馬來

小剛罵我“掃把星”和那晚上問的那句話,注定他往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第二天,我慫恿黑羊,“你表哥根本就不是人,他娘的,他以為他是個人物,什麼都想獨占鼇頭,時刻都想嘩眾取寵。你說他那天晚上嘲笑你的話,我當時就想一刀劈了他。”

“不能便宜了那家夥。”黑羊想了想,畢竟是表親,她咬牙切齒的同時還是有點點猶豫不決。

“我看他呀,處處存心和你作對,你說的哪一句話他不回駁或者嘲笑,且比對別人都尖刻多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黑羊把她的長辮子往後一甩,挺起剛剛發育的胸脯,如同我村最小的山丘,“得整整,要不他不知道我們的厲害。”

我伏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了一會,黑羊的臉上立刻笑開了花。

那晚月黑風高,正適合聊齋上演,如果蒲鬆齡還活著,他恐怕都要甘拜下風。

葡萄架下,黑咕隆咚,我和黑羊已經呆了整整一個小時,被蚊子咬得一身紅腫,但我們絲毫沒有退縮,還在不可思議地興奮著。我們不時伸手觸摸彼此的頭發,以證實我們都沒有離開,有時我還會替黑羊撓癢,感謝她和我一起算計她表哥。幾顆星星在天上調皮地閃著戲謔的眼睛,不遠處的青蛙叫得我們心猿意馬。

一個黑影在悄悄接近葡萄架……

我們”騰“地站起來,每人對著黑影就是一盆臭水。隻聽見“哎喲”一聲,我們忍不住哈哈大笑著,突然就笑不出來了,原來那聲音聽著怎麼也不像是小剛。

原來是小剛的“跟屁蟲”,那個叫王二麻子的,他慘叫一聲後落荒而逃,臭氣在黑夜肆無忌憚地散發。

我們恨得牙癢癢的,這樣一大好機會錯失了,下次再想整他更難了。黑羊把塑料盆一丟,歎了口氣,“葉子你想想,小剛他難道發現了什麼。”

“不可能,白天你告訴他說你家的葡萄紅了,他怎麼會想到你是引誘他來偷葡萄,再趁機對他下手呢,肯定是他不經意中告訴了王二麻子,王二麻子運氣背唄。”

“也是,可今晚的事小剛肯定會想到,他不會服氣的。”

“與人鬥其樂無窮,我隨時奉陪。”我象一個部隊的指揮官那樣對黑羊揮了揮手。

小剛本來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遇上我更是遇到了對手,加上黑羊這個讓他有點無可奈何的表妹,是我陣線上已過河的卒子,首當其衝,他更是防不勝防。

小剛和我們不是一班的,他比我們高一屆,已讀初二了,就在我們鄰班。一次他因遲到罰站,被我和黑羊逮到,我對黑羊眨了眨眼睛,於是我們在窗外異口同聲地叫喊“哎喲”,他白了我們一眼,卻無法吱聲,白淨的臉漲得通紅。

我們洋洋得意地走了。

那以後我們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了。那時我們在縣城讀書,是寄宿在學校的,每個月月末學校放假三天。有天放學後我和黑羊回家,遭了暗算,地上不知何時挖了個小坑,小坑上麵虛掩著小草和泥土,我們一走上去,立馬就摔了個豬啃泥。待我們好不容易站起來,又被彈弓彈了後腦勺,回頭,男生有好幾個,都指著我們,笑得直不起腰了。小剛更是洋洋得意地對著我們大聲吹口哨,很明顯,他是偉大的指揮官。

我們確實慘不忍睹,而且彼此感覺難堪,但有什麼辦法呢,好漢不吃眼前虧,隻能打落牙齒肚裏吞了。快到家時,兩米多寬的小溪上,唯一一根用來當橋的碗口粗的木被人拆了。眼看著天快黑了,我急得眼冒金星,“要不我們淌水吧。”

在我們挽褲管的時候,有人站在小溪裏,在黑羊的幫助下,把木橋搭上了,“他們故意的,要讓你們過不去,還是不要和他們鬥吧,你們不行的。”林杉慢條斯理地說。

“你和他們不是一丘之貉麼?”

“真是不知好歹,我幫了你們,你還罵我。”

“我才不要你幫。”我已挽起了褲管。

他看了我一眼,眼中有著憐憫或者更多我讀不懂的東西,“隨你。”說完自顧自地走了。

“到底是鄰居。”黑羊感歎,“也是,我們村讀中學的有幾人,我們這一屆就我們三個。”那時我和黑羊都是同屆不同班,和林杉卻是同班同學。

我撅了撅嘴唇,不屑一顧地看了林杉的背影一眼,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第二天,我聽到小剛在教室外麵大叫“護花使者”,臉上帶著我們讀不懂的笑容,他從外麵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用力拍了拍林杉的肩膀,“不錯啊,都英雄救美了,你毛都沒長齊就為自己找媳婦,也太早了吧。”

他的話剛說完臉上就啪地挨了重重一拳,林杉怒目圓睜,“我好久前就看不慣你了,今兒你還送****來,就不能怪兄弟我了。你知道嗎,我最看不慣男生欺負女生,有本事和我玩,我奉陪到底。”

教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怎麼樣,不錯吧。”黑羊不知什麼時候到我身邊來了。

“什麼不錯,是打小剛打得不錯吧。”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他可是你表哥嗬。”

黑羊撅起嘴唇,有點後悔的樣子,“也是,要不我們不和他作對了吧。”

我看著小剛狼狽的樣子也起了惻隱之心,於是點了點頭,可是我點頭有什麼用,他們早扭打成一團,直到上課鈴響了才恨恨地散開……

7、一件淡藍色襯衣

私下裏,我一直喊林杉“三木”,由於他的名字,也由於他溫和柔軟的性情。他雖然隻比我大半歲,卻比我老成多了,所以讀小學那會,我媽媽一見到他,總會說“杉杉,你要好好帶著妹妹嗬。”我們兩家的關係不錯且又是鄰居,我年幼時一直喊他“哥哥”,幾乎是他帶大的。我媽媽隻要說要他帶妹妹,他就樂開了花,挺直腰,很men地拍拍胸脯,“阿姨,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把我們的父母都逗笑了,可是我會很不服氣地撅起紅潤的嘴唇,臉莫名其妙地發燒,於是他們笑得更起勁了。

我天天和他一起上學,那時我班的男生都不敢欺負我,在別人眼裏,我就好像是他的親妹妹。可是到了初中就不同了,我自然而然地躲著他,盡管我們的父母還在囑托他好好照看我,他也總是不由自主地點頭,可我對他不屑一顧,還生氣地瞟他一眼,摔摔長發走開。這時我的媽媽會對他的父母說,“你們看那不知好歹的丫頭……”他的父母笑著,“女孩子長這麼大了,害羞呢。”

有次下晚自習,黑暗中,他拉住我,“你幹嘛總是躲著我?”

“就是不告訴你。”

“你那麼討厭我。”

“你說呢?”我用力摔開他的手,“我有不討厭你的理由嗎?”

“真是不可理喻,我為了你和小剛打架,你知道麼,十多天了,我的手臂還疼,你為啥這麼不近情理。”

“誰要你跟他打架,你都把我害慘了,你知道不?”我自顧自地往前走。

“害慘,不至於他又搗你蛋吧,他敢。”他跟上來,晃了晃拳頭。

“你以為你是誰,大英雄?就算他打了我,我也不要你幫忙,現在的狗都喜歡捉老鼠麼?”我停下腳步,輕蔑地看著他。

“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半天才歎口氣,“算了,我不跟你計較,誰叫我是你哥呢。”

“拉倒吧,你,死三木,臭三木,爛三木。”我跺腳大叫,“你知道同學們怎樣笑話我的麼,看見你都煩,我的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管。”我摔摔頭,跑了。

從那以後,他也好長一段時間故意躲著我,直到我又一次遇上麻煩。

那是在上體育課的時候,我班女生在舉行跳高比賽,助跑,跳躍,等到一次次從沙坑裏爬起來時,我發現了同學們異樣的目光,有嘲諷,有驚異,有同情……我不知所措地怔怔地站在那兒,一頭霧水。林杉走過來,脫下他那件淡藍襯衣圍在我的腰部,聲音低低地說:“快回教室。”

我怔怔地望著****著上身的他,何時竟已比我高出了大半個頭。

他拉了我一下,著急地皺著眉頭,圓睜著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慌亂地說:“走啊,還愣著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