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都是日記惹的禍(1 / 3)

1、誰偷看了我的日記

小時候孤獨選擇了我,長大後我選擇了孤獨。

1999年5月8日,我十八歲生日。晚上,我在日記本了寫下這樣一句話,然後,對著鏡子,做了一個鬼臉:把舌頭伸出來,微微眯著大大黑眼睛,口裏呀呀有聲……那時高考在即,所有的同學都不記得,當然也包括林杉和黑羊。

2009年5月8日,黃昏的落日把整座城市都染成了紅色,我身穿白色的連衣裙在離城市不遠的一條小路上獨自散步。總以為是獨自,其實身後一直跟著一對情侶,離我不遠也不近地相擁著竊竊私語。女孩子也穿白色的連衣裙,手裏拿著圓圓的和夕陽一樣紅豔的氫氣球,氫氣球極力向天空伸展著,在綠綠的桂花樹下分外耀眼。

我停下來靠在桂花樹杆上發呆……

2010年5月8日,我翻看這兩段日記,連帶著把許多往事翻開來。我清楚地記得1999年5月8日,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悍然以數枚導彈襲擊我駐南斯拉夫大使館,造成3人死亡,20多人受傷。……所有學生都義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馬投身到民族的偉大事業中去。可那天下著很大很大的雨,下了整整一天,我們的憤懣都似乎無處釋放,憋悶得難受至極。放學時同桌林杉問我要不要他送我到餐廳吃飯,他說他有傘。我回答“謝謝,不用。”心想這麼大的雨他去送我無疑是多此一舉,別說如有首歌唱的那樣“我們倆,一起打著一把小雨傘……”就是一人打倆雨傘也會淋透的。誰知我們身後傳來一尖細的女聲,“要不你送我吧。”

林杉在猶豫,我用隻有他能聽清的聲音說:“去呀,花前雨下。”

他白了我一眼,有點賭氣似的對後麵的蚊子說好吧,於是就去了。我看著他們肩並肩的在樓梯間小心翼翼的行走,心想等他回來肯定已成落湯雞了,於是忍不住笑起來。但不久林杉就出現在我麵前了,他根本就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狼狽,他對我吹了一聲口哨,得意地看著我,咧開嘴露出他潔白如玉的牙齒笑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的心思。

“好啦,現在沒傘了,看你怎麼回去。”

我不理他,繼續做我的英語試卷。

“我就知道你是別有用心,我才不會上你的當真的去送蚊子,那樣我不渾身濕透才怪。”

蚊子的真名叫李澄澄,個子瘦小,聲音也細細的,蚊子是林杉給她起的綽號,沒想這名字如同一首流行歌曲唱響中國的大江南北那樣,一下就傳遍了高中96班的每一個角落,並迅速在全校漫延開來。

“那你還要去送我。”我沒好氣地說。

“是黑羊的意思,她考慮欠妥,我也沒多想。”

我“切”了一聲,我才不會相信黑羊會管這種事。我看了看黑羊,她正在全神貫注的做作業,根本不曾想到林杉在冤枉她。她要是知道林杉喊她黑羊,她不打他才怪。這事也怪我,“蚊子”一著名,“黑羊”也就應運而生,當然,這是我給我最好的女友陽心的禮物,盡管她很不喜歡,一度怪我不夠朋友,說她本來皮膚黑,還要拿她的短處開涮。我說這樣恐怕好多了,我不給你起,別人還不定給你更難聽的。黑羊無可奈何審時度勢地接受了,她接不接受又能怎樣呢,別人都已經叫開了。

“你不信?”他多餘地問了一句。

其實我知道林杉要送我並說成是黑羊的主意的原因,無非是怕我又用“不和你同桌”來要挾他。同桌期間,哪節課他的眼睛不盯著我看幾眼,我臉上有幾顆小痘痘恐怕他都一清二楚。“你說呢?”我笑了進來,“黑羊倒管得寬。”我看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地走進雨中,心莫名其妙地悲傷著,於是就在雨中狂奔,臉上流淌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為了考大學,我拒絕著愛情,也拒絕著友情,但愛情無法拒絕,友情也是。

可是,誰又分得清到底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友情呢,諸如我和林杉?

然而十年後,在離家幾千裏的小海市,我仿佛是一下子長成了二十八歲,記憶裏一片空白,似乎把過去許許多多的事都忘記了。忘記了過去的人還能幹什麼,尤其是當未來也是一片虛無。我隻能顧影自憐地靠在桂花樹杆上發呆,聽到那對戀人不知怎的爭吵了,女孩子小聲哭泣,男孩子幫她擦拭著淚水。火紅的氫氣球執拗地向空中伸展著,伸展著輕輕觸摸著美麗的桂花樹葉,就像那個男孩子輕撫著女孩子微微卷曲的長發和她眼角的淚痕。

那一刻,我確信我看到了愛情。那一刻,我的眼中有著比女孩子更多的淚水,但沒有人擦拭。

驀然想起了我的青春我的夢。

2、小海市

小海市是南方某省下轄的一個地級市,有“世界工廠”之美稱,也是中國近代曆史的開篇之地,與省府相接壤,1988年撤縣建市,1990年升格為地級市。且外來暫住人口比本市戶籍人口的兩倍還多,所以漸漸地在很多人的心裏就形成了這樣一條共識:打工總歸去那裏是不會錯的了。正是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我在高考落榜不久去了小海市。當然我去小海市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因為黑羊在那裏讀書。黑羊的高考分數比我自然低得多,但她家裏有一點錢,加上她是獨生女,所以她父母盡最大的努力讓她自費讀了當時小海市一個三流大學的第二專業。

黑羊去小海市上學的前夜來看了我,她見我垂頭喪氣地,就摔了摔額上的頭發,很義氣地拍拍我的肩膀,拉著我的手說開了,象是一掛長鞭炮在我耳邊劈嚦嘩啦響了許久許久,但我隻聽清了她一句話,那句話對我很重要。她說:“葉子,你放心,我決不會扔下你不管的。”見我迷惑地看著她,她咧開嘴露出老玉米一樣黃的牙齒笑了,“你可以到我所在的城市打工啊。”

我失神了很久的眼睛“唆”地一下亮了。

十天後,黑羊打來電話,當時她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要興奮得多,她在電話裏語無倫次地叫喊:“王楓葉,你來吧,外麵的世界太精彩了,你這樣的人物不在這樣的地方打拚幾年,簡直就是白來這世上一遭。”

我什麼人物還不清楚,黑羊就是喜歡誇張,一聽到她的話我就不由自主地打折扣。白不白來世上一遭對當時的我而言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與這裏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好讓我忘記一些我想要忘記的人和事,或者是逃避一些人和事,尤其是逃避媽媽同情而無奈的目光。接電話時媽媽就在我身邊,當時我們村就隻有村主任家有電話,且黑羊打電話時已是晚上九點多,媽媽不放心所以跟來了。

“去幹什麼,我又沒書讀。”我無精打采,其實這話是說給媽媽聽的,我的心早翩翩起舞了。

“打工賺錢啊,這裏工資高呢,且工作又好找,隨便哪個廠都可以進的。”黑羊隨便報了一個數字,媽媽立馬徹底繳械投降,隻差沒當場把我往小海市推了。後來我經常玩笑黑羊,她的電話內容完全可以和當時流傳得最多的電報說辭“人傻錢多速來”相媲美。到了小海市我才知道她是在胡咧咧,工作是易找,但工資比她說的低得多。看來給她打的折扣還不夠啊,這頭死黑羊,傻不拉幾的羊……

幾天後,我從火車上一下來,就看到了黑羊那張黝黑的瓜子臉,還有鑲嵌在瓜子上閃閃發光的黑寶石眼睛,那一刻象是探照燈那樣對直射過來,讓我美麗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葉子。”她大叫著我的名字,把所有人都叫得回了頭甚至有的人駐足而望,她才不管呢,她霸氣十足地扒拉開人群走近我,一把攬住我的肩頭,咋咋呼呼說了一大堆,走在我們前麵的人都“N”次回頭了,“葉子你來了就好,你不知道,一個人在這樣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簡直是要命。”

“說到底是要我來陪伴你啊。”我側身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完全是啦,但也不完全排除。”她用一個誇張的動作,掄過手遠遠地接過我的背包。背包裏是“三座大山”,書、幹糧、衣服。“真沉啦,裏麵是什麼,不會是好吃的吧?”她的眼睛又象是探照燈了,隻是這次她照的是背包。她把背包舉了舉,自言自語起來,“嗯,不象,如果是的話,也會被你在半道上消滅幹淨的。”

“知道就好。”

“有什麼我不知道呀,關於你,就算你小時候尿過幾次床我都知道的。”她哈哈大笑起來。

“去你的。”我打了她一下,也哈哈笑了。六歲那年我在她家睡午覺,還真的尿床了,後來隻要我們一回憶小時候她就說起這事,弄得我很不爽。於是我又警告她:“再說,我對你不客氣了。”

“遵命。”她舉起右手,向我行了個很不標準的軍禮,接著揮手攔了輛計程車……

我就這樣來到了小海市,並在這裏生活了整整十年。

3、往事如煙花

追溯生命的源頭,就象追溯生命的歸屬或者生命的曆程,如果不是特別在意,誰會輕易去想自己的出身或者出身地,但我會經常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看到酒紅燈綠的城市,看到車水馬龍的公路,看到亮麗堂煌的高樓大廈,我茫然無措,即是驚喜驚奇也是震驚震撼。那以前,我以為每個人的生活都和我們山村裏的人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棲……

但去了小海市後我發現:人不僅有高矮胖瘦美醜之分,更有上下高低貴賤之別。

去了小海市一年後,在黑羊放暑假時,我們才一起回了家,過年沒有回去,因為那時車費太貴。大年三十我和黑羊默默地站在她宿舍樓的陽台上看煙花,看著看著黑羊哭開了:“葉子,你知道麼,我們的父母恐怕一輩子都沒有看到過這麼多煙花,而且這麼漂亮,想想他們多可憐啊。”

我幽幽地說了一句話,卻沒有一絲淚水,當時以為那句話不是我說的,因為根本就不象我的聲音,仿佛空穴來風,“活著就有希望,可是我父親呢,他永遠也看不到了呀。”

黑羊瞬間不哭了,她總是這樣,哭和笑都是家常便飯,她都能在短時間裏解決。

可是哭與笑對我而言都已陌生了,陌生得仿若隔世。

“大過年的,我們快樂點。”她居然嘻嘻笑出了聲,“你看煙花,多漂亮啊。”她誇張的用手隨便一指,又很大氣地掄了一圈,故意不小心打我肩膀一下。

我無心和她玩火,“是啊。”我回答,明顯有點心不在焉。

“你怎麼了?”她看著我的眼睛,盯得我情不自禁地發慌,雖然陽台上光線有點暗。

“沒怎麼啊,在認認真真地看煙花。”

“不對,你肯定在想心事。”

“瞎說,我哪裏有什麼心事,你這麼沒心沒肺,我有心事,還能是你的朋友。”

“嘻嘻,我才不信呢,你在想林杉,對麼。”

“不對!”我連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什麼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我才不會去想他,說實話,我真的沒有喜歡過他,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呢。”

“如果你是我,會相信麼?”她偏過頭,她的眼睛真美啊,都把我看得心動了,我突然想,為什麼林杉就不能喜歡黑羊呢,“林杉確實是一好男孩,他那麼喜歡你,可別錯過了,好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我噗嗤笑出了聲,心想這頑皮搗蛋專家,幾時有這麼高深的言論,“你該不會是在說夢話吧。看,煙花!”

她打了個哈欠,“沒事,說說玩唄,平時這宿舍樓人多,吵得出奇,現在這麼一安靜,我還真不習慣了。”

“是啊,同學們都走了吧。”

“差不多,我認識的都走了,哎呀,幸虧有你啊,否則我該哭鼻子了。”

“又來了,真是小孩的臉,六月的天。”

無話可說了,除了沉默著眺望城市的夜空,如此繁華美麗,卻仿佛把我們孤伶伶地隔離開來,可偏偏就在城市和農村交界的橫切麵,我們或者還有更多進城尋夢的農村孩子在遊移漂泊。

很多年後,我終於明白,我們這些進軍城市的農村孩子是多麼想與城市融合啊,可是後來我們都發現:就算是我們融合了城市,城市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接納我們,這是農村孩子的悲哀。

4、我要離開山村

改革的春風吹過十年後,我村終於有了一條通向縣城的卵石路,村裏的農民於是知道了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後來有很多男青年去城市打拚,其中的很多人還賺錢回來蓋了瓦房。瓦房矗立在茅草房和紅泥山之間,象是一個富裕的象征,驚醒了山村人沉睡了多年的夢。

就在那年冬天,我聽到幾個小夥伴在路邊大聲叫喊:“看呀,車!”我趕緊跑了出去,隻看到了兩個褐色的後輪,不可思議地在路上飛快地滾動。

“你知道這是什麼車嗎?”黑羊的表哥小剛揭一下鼻涕,神氣十足地問我。他爸爸是我們鄉村唯一有國家編製的老師,其他老師都是本村讀了一點書的年青人,所以平常他都是很拽的,基本上,我們這裏的孩子都服他,唯獨我和林杉對他不屑一顧,讓黑羊也無可奈何地加入了我們。

“不知道!”我莫名其妙地生氣。

“沒見到嗎,隻有三個輪子,三輪車。”

我追過去,可是車正在下坡,我怎麼也見不到它到底有幾個輪子,隻是轟隆聲不絕於耳,我傻傻地問:“有四輪車麼?”

“這個嘛?”小剛故作高深地搔了搔頭皮,鼻涕“呼啦”一聲又從人中處進了鼻腔,“有是有,但那是汽車,不叫四輪車,跑得比三輪車快多了。爸爸說待我長大了,我們乘汽車去北京。”

我們都睜大了眼睛羨慕地看著他,他更得意了,“爸爸說我將來長大了,不能生活在山村,生活在這裏的人都沒出息。他要我去大城市生活,討城裏女人做老婆,城裏女人生的娃就是比農村女人生的娃漂亮聰明多了。”

我啐了他一口。

他回罵我一句“掃把星”,帶著他的那些跟屁蟲揚長而去。

我站在路邊獨自癡了半天後慢慢地回去了,回到家我斬釘截鐵地對正在喂豬的媽媽說:“媽媽,我長大了要去城市生活,我要離開這個貧窮的山村。”

媽媽怔了很久,說:“說得對,這才是我的好孩子。”

我兩個姐姐早沒上學了,媽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們村的村民早有這樣的共識,讀書上大學,是我們山村人唯一的出路,過上城裏人的生活,是我們山村人最大的希望。

“是的,媽媽,我還要去北京呢。”

“好啊,我的女兒越發有出息了,我們一家就盼著你呢。”

兩個姐姐聽到了我和媽媽的談話,從灶房裏走出來,欣喜地看著我。

可是我的媽媽和我的一家,卻是因為有了我才更加艱苦的嗬。

媽媽是她那一輩村裏唯一識字的女性,當時我們村有一大半男人都不識字。媽媽識的字是我外祖父教的,我的爸爸也識字,他們是自由戀愛,可是,因為他們是自由戀愛,我媽媽被別人冠以“****”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