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對待普通朋友的口吻說:好久不見。而後與我擦肩而過,沒有多餘的話語,隻是打個照麵,隻有客套性的問候。
我盯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拐進學青小區。他依然住在那裏,住在我們曾經的家裏!
我把手中的臭豆腐放在馬路牙子上,笑說:韓薇,我們回家吧!
霍小末把我們送回去,然後一個人沉默的下樓。我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的灌進喉嚨,同時灌進去的還有我的一滴眼淚。這算不算有苦有淚隻往肚子裏咽,算不算堅強?我從來沒有為紀風大哭過,但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悲傷嗎?就是你從來不哭,時隔多年後想起來依然淚光瀲瀲。
我和紀風從高一開始到大學畢業,7年了。
我已度過的生命中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和他一起度過。而這已度過的生命中還包括懵懂無知的童年。我所有的生活、記憶甚至我成長的每一步都有他的影子,都有這個男孩子的氣息。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如果我死去,蒸騰出來的也是兩個靈魂。我覺得我們是最契合的。
可紀風說:秦悅,我在公司認識了一個女孩,我覺得她比你更適合我。
也許彼此時間太長了,長到已經可以預見共度一生柴米油鹽的瑣碎無聊場景,所以才會毫不猶豫的放棄過往,去追求新的激情?
韓薇問:很難過嗎?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轉轉?
我噗嗤一笑:難得你願意出去轉轉!
韓薇不以為然:如果你想,今天我就舍命陪著你!
我覺得一陣恍惚,似乎有誰在同樣的場景裏說過同樣的話。是我說的“如果你想玩,今天我就舍命陪著你”?彼時紀風要通宵玩傳奇,我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守候了一夜?還是我要在雨夜尋找小資情調淋雨散步時,紀風說的“如果你真的想,今天我就舍命陪著你”?我們曾經把對方視為最重要、最親密的人,那些深厚的記憶怎是誰為誰做過什麼,誰又虧欠了誰這樣幾個淺薄的問號能夠抹去的?這些愚蠢的問題即使徹底捋清了結算了得到答案了,誰又會真的就好過一些了呢?
我從不覺得紀風虧欠我,因為在他還愛我的時候,我確確實實能夠體會到他一分一豪傾注在我身上的濃烈的愛,我隻是不懂為什麼他突然就不愛了,為什麼他突然就離開了。
親愛的,做回我原來的愛人不好嗎?
霍小末忽然發來短信,問我睡著了沒有?
他似乎有一種魔法能夠預見我的一切。無論他在哪裏總會在我要沉浸在回憶中悲痛、難受的時候及時發信息給我:“外麵下雨了”、“北極的雪是藍色的”、“赤道有沒有冰”、“一個人,他是你爸爸媽媽的孩子,可你卻沒有兄弟姐妹,這個人是誰”,諸如此類,五花八門。他從一開始就不給我緬懷過去的機會。也許因為回避,才會每次想起來都如同剛剛發生。人對剛剛發生的事是沒有感覺的,因為還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之後才會心痛,心痛久了才會變得沒有知覺,而我似乎從未回過神來,從未麵對紀風離開我的事實,心也從未痛過。
我回:我睡不著。
霍小末說:我一直在樓下沒有離開。
我透過窗戶向下看,霍小末正蹲在路邊的廣告牌下麵,抽著煙,神態寂寥。
我蹲到他身邊,手指頭在地上畫呀畫,路燈周圍飛舞著n多蟲子,我裸露的肩膀被蚊子叮了無數大包。霍小末把襯衫脫下來蓋在我身上,自己穿著背心忍受一波一波大小新老蚊子的襲擊。邊還找話題轉移我的注意力。
我用手指畫了一個側臉輪廓,又用掌心把它們抹去。我問:要不要我給你講一個傳說?
霍小末扭頭看我,我緩緩地說:希臘神話中有個恩戴米恩,長得俊美絕倫,當他看守羊群的時候,月神西寧偶然看見他,便愛上了他。從天而降,輕吻他,躺在他的身旁。為了永遠擁有他,月神西寧使他永遠熟睡,像死亡一樣熟睡,躺在寧靜永恒的山穀裏。每一個晚上,月神都會來看他、吻他,他卻從未曾醒來看看傾瀉在自己身上的銀白的月光---你覺得月神西寧這樣做值得嗎?
霍小末微眯著眼睛看我,表情有些憂傷:你是說你自己,還是我?
我仔細的看霍小末,看他並不十分帥但很有棱角的輪廓。
當年在運動會上認識他的時候他是有女朋友的,大家都是有夫之婦和有婦之夫,對彼此沒有任何幻想,所以為人處事作風都比較自然,甚至是比較誇張、盡量出洋相的,摔跤、噴飯、走路撞電線杆,丟人事幾乎被我做盡了。
如此相安無事了大半年。
直到忽然有一天一個女孩子在食堂給了我一耳光。那一耳光真用力,打得我眼冒金星,我一趔趄,好不容易才穩住身體的同時,我看到霍小末慌張的跟過來拉住那個女孩子,以及韓薇、陸淩每人掄圓胳膊打那個女孩子耳光的情景,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由。那女孩顯然被嚇著了,一愣一愣的,我在心裏冷笑,你大姐我為了紀風跟別人打架的時候你還吃奶呢。霍小末過來看我的臉,那女孩兒這才反應過來,指著我罵:你不要臉,勾搭別人男朋友。
我成了狐狸精?這個結論反倒讓我笑出聲來。我慢條斯理、順著她的話說:是又怎樣?自己沒本事拴住男朋友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兩女一男的爭鬥中最懦弱無恥的就是你來找我算賬,要麼你管住他,要麼你就去殺了他,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沒有一點愧疚於你!
霍小末還要檢查我的臉,我甩開他,坐回座位上繼續吃我的飯,韓薇陸淩警告的瞪了霍小末一眼,也坐下來,那女孩子自顧自的蹲在地上哭,沒有人理會她。
紀風匆忙趕到的時候我飯都吃完了,他抱住我問:到底怎麼回事?我使勁抱住他,終於哇的哭出來,剛散的人群又重新聚集起來,又出現一個男主角,戲碼當然更好看。霍小末不理會紀風,隻是不停的對我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韓薇笑:難得來食堂吃頓飯,竟然遇到這樣好笑的事。
陸淩跟著起哄:可不是,我們得給霍小末編劇的費用,這麼好的劇本不拍成長篇電視連續劇還真是可惜。
我哭夠了,就拉住紀風的手說:咱們走吧!霍小末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看著我們離去。
韓薇和陸淩識相的先回寢室,我和紀風坐在樹蔭底下,紀風心疼地看著我的臉說:我保證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保護你,一定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落單,獨自麵對那些欺負你的人。
當時我的思想特別狡猾,還想著一個耳光換來紀風一個承諾,值了。
晚上,霍小末來找我,我若無其事的和他說笑,絕口不提白天的事,打都打了,仇也報了,不提也罷。霍小末一直看著我的臉,沉默著,沉默著,終於他說:秦悅,我們在一起吧!
我嘻嘻哈哈的說:多大個事啊,又沒毀容,你不用負責,再說就我這長相,毀容等於整容啊!
我是說真的,我們在一起吧!霍小末拉住我認真地說。
我搖頭:我有一大堆拒絕你的理由,要聽嗎?我怕傷你自尊。
我隻是想好好愛你!
我可不想再挨打!
我可以保護你!
我不想被你那堆紅粉知己當成敵人。
我從現在開始沒有紅粉知己!
你太瘦了!
可以增肥!
你太白了!
可以曬黑。
你家裏沒有錢!
我可以自己賺!
你不是紀風!我聳肩。
霍小末頹然的看著我,我問:其實我隻有這一個理由,夠充分了嗎?除了紀風我誰也不要。我們回去吧!
他沉默的把我送回宿舍樓,兩個人無聲的對視著,半晌他才說:我不會放棄的。
從那以後霍小末一直知寒知暖的照顧我,甚至比紀風還要關心我,但同時也一直女朋友不斷,三天兩頭換一個,還和我說:你有男朋友,我也要有女朋友才公平。
這是什麼道理?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寂寞守候的嗎?陸淩總結:可見這個人心性未定,對你隻是一時興趣。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這種“一時興趣”會持續到現在。
紀風和我分手那天晚上,他興衝衝的跑過來說:我剛和女朋友分手了,因為你現在沒有男朋友,我也要單身,這樣才公平------恭喜你甩掉了那個包袱恢複單身,簡直應該普天同慶,我們出去郊遊慶祝吧!他邊說邊打電話聯絡陸淩、韓薇、馬寧。那股喜悅的勁頭讓我恍惚,仿佛我真的甩掉了一個早就想丟棄的包袱,我甚至也覺得喜悅。他聯合大家把我的日程排得滿滿的,讓我疲憊、充實到沒有力氣去想這世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在為我建造一個沒有噩耗沒有悲傷的玻璃城,他就站在城門口,替我過濾掉一切不好的事情,而我隻需要按照他的安排,如同一個上了發條的跳舞娃娃一般,不斷的旋轉就萬事大吉了。可惜我不是那種天真到癡呆的女孩子,也從來都不是什麼公主。我願意假扮遺忘隻是因為我自己也想逃避。
回到臥室,韓薇的呼吸聲均勻深沉,我躺到她旁邊伸手抱住她。當我需要人安慰卻沒有人抱我、沒有胸膛願意收留我的時候,我就去抱住一個睡著的人,那種有限的溫暖更能讓我感動。
一夜少眠,第二天還要去參加幼兒多媒體教學的講座,無非說一些國外怎樣,國內怎樣的老話題,仿佛國外的東西全好,完全不考慮自己的實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