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北京的時候,一個人站在西客站的北廣場,被烈日曬得頭昏眼花,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聚了又散的縮影反而讓人覺得空曠,一張張陌生的臉孔逆著光,看不見表情。我就想:如果這時候有個人伸出手說:跟我走吧!我一定跟他走。
蘇靜安吐著煙圈,表情看不出激動還是淡漠:無助的時候我試過很多辦法去尋找一個可以依賴的人,然後在清醒的時候再一次告訴自己:這個城市太現實了,到處是裸露的欲望,沒有人願意和我走一輩子,他們隻想做一夜的過客。沒什麼不好,隻能說明人們活的真實了,懶得冠冕堂皇了,知道愛自己了,也更勢力了,誰都不願意為別人、為自己找一份寧靜淡薄的感情,隻追求速度、簡單和不負責任,你要麼同流合汙,要麼孤傲的發黴。
我不知道怎麼辯駁。
蘇靜安看著我:你知道被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擁抱是什麼感覺嗎?那種陌生的體溫、陌生的氣息,有時隻是牽了一下手回到家裏都會委屈得哭個不停------可年代變了,愛情是兩個人上床最浪漫的借口,孤獨是最可恥的一個,欲望反而成了最真誠的。時代賦予欲望和放縱的新名字是灑脫和懂得享受。
我想起陸淩,我說:還是有真愛情的!
蘇靜安笑:確實有,可那是在上個年代形成的,那時候人還很單純,以為有愛就有了一切-------我也單純過,曾經以為保健品店在賣紅外線保暖內衣,現在想想多可笑------那時候因為愛很神秘所以認為愛是最高尚的,到了現在才參透,兩個人在一起,不好的結果就是分手,一旦有了好結果,就難以避免的結婚、生子、柴米油鹽,一輩子都可以預見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簡簡單單、及時行樂。
她邊說邊用手撫摸小狗布布,小狗布布懶洋洋的張開小腿,享受著蘇靜安的手指在它肚皮上的抓摸。蘇靜安說:布布交給你了,你幫我養幾天。
你這次要去哪裏?
想去看海。回來給你帶貝殼。蘇靜安把布布放到我的懷裏,起身。
布布看著主人離去可憐巴巴的掉眼淚,我從冰箱裏拿出兩個大西紅柿,掰開喂到布布的嘴裏。布布是條很奇怪的狗,特別愛吃西紅柿,還喜歡仰躺著睡覺。
蘇靜安是我認識的最懂得享受和放鬆的女人。每個周末、每個假期她都會從網絡或者現實中找一個男人,陪同她去全國各地旅遊、欣賞美景以及在浪漫的氣氛下享受燭光晚餐和暖帳春宵。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放下工作、壓力、負擔和傳統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閑情逸致的,大家通常都是懶洋洋的,一邊躺著一邊抱怨身材每況愈下卻沒有心情鍛煉,或者在家裏憋得快瘋了卻沒有地方可去。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非常貪婪,非要生活給於各種功名利祿的誘惑才肯好好的活,另一種懂得享受細節,生活的每一個片斷都可以成為他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的理由。
韓薇剛剛睡醒,踢門出來,歪在沙發上無所事事。正好看到布布,便一把拉過去用各種方法進行蹂躪。布布委屈的小聲哼哼,眼淚汪汪。我把布布搶回來,放到倉鼠大寶兒的籠子旁,兩個寵物頓時隔著籠子互相親昵地聞來聞去。
韓薇傻笑:布布是公的,大寶兒是母的,它們倆要是產生了愛情,交配後會生出個什麼東西?
會生出韓薇。
韓薇瞪我一眼,繼續打著嗬欠。
布布在我的腳邊蹭來蹭去,我突然想:也許我該給大寶兒買個伴?
我帶著布布去寵物店,裏麵形形色色可愛的恐怖的動物上竄下跳。我選了一隻母鼠,韓薇看好了一隻白色的公鼠,全部買回來分別取名二寶兒(公)、三寶兒(母)放在一個籠子裏養,三寶兒沒有大寶兒壯實又沒有二寶兒能搶,隻好撿一點人家吃剩下的饅頭渣糊口,韓薇笑:動物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
布布看見三隻老鼠,興奮異常,邊搖尾巴邊圍著籠子上下左右的聞,典型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韓薇問我:要不要給霍小末打個電話,告訴他大寶兒的近況?
有這個必要?
韓薇誇張的說:當然,當初人家安插這個臥底在這裏,就是為了以後有借口給你打電話------------
正說著,門鈴響起,韓薇從貓眼向外看,笑著對我說:有些人真不禁念叨。她打開門說: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霍小末樂嗬嗬的脫鞋進屋,韓薇忙製止:你們男性進屋就不用脫鞋了,會出人命的!
霍小末蹲下係鞋帶:最近總陪客戶去吃日本料理,一進門就脫鞋,習慣了。
帶客戶去也不說帶我們去,小氣巴拉的,以後還是別來了。韓薇趁機敲詐。
正好我今天發工資,想吃什麼我請。邊說邊看著我。
韓薇擋在我們中間:霍小末,你要搞清楚狀況,是我讓你請吃飯----發工資了是吧,那好,我要吃鮑魚、龍蝦、燕窩、人參。
成,大不了我賣血,要不賣身也行。
韓薇厭惡的上下打量他,說:你還是賣血賺錢比較快。
布布在房間裏聞到了陌生人的味道,跑出來衝著霍小末叫,韓薇笑:人混到連狗都嫌棄,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不容易-------我進去換衣服,記住,這扇門---男人與狗不得入內。
霍小末真是無奈了。
我抱住布布,看著霍小末,他忙說: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才這麼久沒來。
我笑笑:關我什麼事?
霍小末摸摸鼻子,悻悻然的轉換話題。
我沒理他,徑自逗弄布布。霍小末就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半晌才說:挺想你的。
韓薇換好衣服從臥室出來,用胳膊肘拱了拱霍小末的胸膛,揶揄的嘀咕:笨家夥,故意給你留了這麼長時間,你就蹦出一句有用的話,服了你了。
我假裝沒聽見,韓薇假借穿針引線之名從霍小末那裏敲詐來大量的好處,還威脅我務必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她就會在半夜用三個月沒洗的醜襪子堵我的嘴。
敢怒不敢言,天地良心,我是清白的。
飯桌上,韓薇自顧自的狂吃,我挨著整麵的落地玻璃窗坐著,霍小末給我夾魚,我說:刺多。他就把刺剔掉再給我。韓薇低著頭用曖昧的眼神瞄著我們。霍小末說:這個涼菜很酸,應該合你口。
我點點頭。外麵已經有點暗了,熱氣騰騰的小攤子星星點點的出現,取代白天的繁華,華燈初上,照亮了白天隱藏著的陌生。在北京越來越有一種不真實地感覺,就好像我並不是在北京,而是在一個和北京很像的城市,仔細回想,卻又說不出來哪裏像、哪裏不一樣,也許我從來就沒有來過,也從來不曾離開。上學的時候並沒有這種感覺,是因為要紮根了所以才感到不安和彷徨?
吃過飯,韓薇提議回學校附近轉轉。三個人搭上公交,車窗外的景物越來越熟悉。這趟公交車四年來我們不知坐了多少次,幾乎閉上眼睛都知道每一個站和路過的每一處建築。
從哪一個巷子走進去拐多少個彎可以找到方圓幾裏之內最好吃的涮鍋,琳琅滿目的路邊攤中,哪家的麻辣燙最好吃,哪家的羊肉串最香。還有路邊長長的夜市,隻要有時間,就一定能從中找到很便宜卻很精致的衣服、首飾、小玩意!還有從學校北門到學青小區那一段我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的回家的路。
我和韓薇像上學一樣手拉著手走。路上有很多學生、情侶,花枝招展風華正茂,韓薇突然無限感慨地說:做學生真好啊!
我們揶揄的看著她,她忙解釋:上學的時候可以隨便逃課,隨便玩,不用負責任、不用擔心生活費,不用考慮未來,可以拒絕一切柴米油鹽的瑣碎----
話沒說完,她就兩眼冒著精光直勾勾的看著正前方臭氣熏天的小攤子,那裏有人津津有味的吃,有人捂著鼻子繞道而行。想當初我和韓薇也受不了那臭乎乎的味道,但看見那麼多人不顧形象,吃的熱火朝天,就鼓足勇氣要了五毛錢的過來,兩個人剪刀石頭布,誰輸了誰先吃。沒想到,味道還真是絕了,從此我們大老遠看見臭豆腐的攤子,便跟見了親人一樣飛奔過去,要上一大堆邊吃邊說“香”。後來和寢室的姐妹們打撲克,隻要我和韓薇輸了就跑到臭豆腐攤前,邊裝作無法忍受的樣子邊享受口中香嫩的味道,逗得姐妹們哈哈大笑,殊不知我們樂在其中。
霍小末是聞不了臭豆腐味的,有一次我們硬逼著他吃了一塊,結果吃完以後總有蒼蠅繞著他嘴邊飛,嚇得他以後不管我們怎麼威脅都不再動臭豆腐一口。韓薇要了兩碗,珍寶般的捧過來,伸到霍小末鼻子前,霍小末躲開,韓薇看著霍小末的滑稽樣突然問:如果現在秦悅讓你吻她你怎麼辦?
我忙把臭豆腐塞進韓薇的嘴,以免她在再冒出石破驚天的話。霍小末卻認真的看著我,韓薇掙脫出來:來,吃一塊,以示決心。
霍小末閉上眼睛張開嘴,跟上刑一樣堅決,韓薇用牙簽挑著臭豆腐慢慢的在霍小末鼻子前晃,然後把臭豆腐移到嘴的上方,一點點放下去,馬上要碰到舌頭的時候再提起來,如此反複幾次,霍小末緊張的低吟起來。他猛地閉上嘴巴衝韓薇吼:請你給我個痛快的好嗎?樂得我蹲在地上直肚子疼。
一轉身,我突然笑不出來了。那個我一直無法忘懷的人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我,我清楚地記著他從一個手腳細長、聲音粗啞的半大毛孩子,蛻變成如今帥氣成熟穩重的男人的每一步,我熟知他那卷曲的頭發、深邃的眼睛、緊抿的嘴角、寬闊的臂彎和36度4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