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路上要繞道去超市買零食回家喂韓薇那頭豬。

韓薇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我們住在亞運村紫玉山莊-----------旁邊那個胡同左拐向前走50米右側的小巷子裏。

韓薇經常隻和網友介紹前半部分,然後追加一句,真想過過普通人的生活。喜的那些冤大頭們香車名餐廳,爭相奉上公主般的待遇。而事實上那頭豬正住著我的房子,每天穿著睡衣、拖鞋,頂著亂發在我的冰箱裏翻東西吃,如果冰箱空空,就腆著一張大臉打電話給我說:我餓了,你是想見識一下冰箱被啃噬後的殘骸?還是想看到我的屍體?

我拎著大包小包的零食走進小巷,遠遠的看見韓薇站在陽台上衝我招手,自然卷曲的一頭亂發活像個會跳舞的拖布頭。她迎下來,搶過我手中的袋子邊走邊翻------也隻有吃這種活動能勾起她這麼大的興趣。韓薇的懶在學校是出了名的。如果她在樓上,就會用根繩子拴個小筐上下傳遞物品,如果她在樓下,就會不分時刻的張開大嘴狂吼:528,把書給我扔下來。那架勢恨不得飯盒、暖壺、馬桶都能扔下來。

當然,扔東西的日子非常少。為了避免上下樓消耗體力,她會單獨拿出一天的時間出去買一大堆書和零食儲藏在床下一個大紙殼箱子裏,並把床上不知何年何月穿過一次,又在時隔數月後又穿過一次的襪子、衣服等集體塞到床下或從外向裏在床的某個角落堆成一個布堆兒,然後自己躺在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空地上一手舉著書,另一隻手熟練的伸到紙箱子裏單憑觸覺找到正確的食物塞進嘴裏----如此過了大學前三年的大部分日子,到了大四,她已經達到“靜態運動是睡覺,動態運動是翻身”的境界,偶爾能在學校的林間小路或者校外的馬路上看到她,也是因為路的中間或盡頭有非常誘人的食物。就像現在,如果不是我手中提著零食,她恐怕到死都不會出門,更不用說下樓了。

韓薇拿出一包地瓜幹、一袋果凍、一袋果汁糖,又把大袋子塞回我懷裏,邊走邊說:今天怎樣?那群小畜牲有沒有乖乖聽話?

她總是把小孩子叫成小畜牲,並有很多很多折磨他們的辦法,比如在黑板上畫個點,讓孩子把鼻子貼在點上站穩;或者讓孩子把雙腳擺成卓別林式,然後雙臂展開整個身體靠在牆上;或者讓孩子們聽《機器貓》《櫻桃小丸子》《奧特曼》的主題曲,又不允許跟著唱,非讓他們老老實實的趴在桌子上休息;或者讓孩子們雙手手背互相摩擦然後放到鼻子邊上使勁的聞;或者讓孩子們站好隊準備外出活動時突然宣布解散等等。好在畢業後她改行到公司開發軟件,眾多小朋友們才逃過一劫。

我反問:你那老畜牲有沒有折磨你?

韓薇把她的老板喚作老畜牲,即沒同情心、沒人情味、沒人性、不懂得憐香惜玉、習慣把女人當男人使把男人當畜牲使、恨不得所有員工一天做兩天的工作、還不給加薪的合體。

韓薇把地瓜幹塞進嘴裏,嘟嘟囔囔的說:我在休假,他最好不要打攪我------你這什麼破地瓜幹啊!給耗子磨牙比較合適!

真的?我突然來了興致。

嚇得韓薇立馬蹦到離我三尺遠的地方,護住懷中的地瓜幹:你少打歪主意。

我壞笑著打開家門,倉鼠大寶兒在籠子裏看到我,興奮的爬到籠子頂部來回打轉,我說,給我地瓜幹!

韓薇抗議:不要,我的東西老是分給它,我又不是鼠輩!

本來就是它的。

在我這就是我的。

我無奈的搖頭,邊把大寶兒抓出來放到專門給鼠鼠運動用的滑輪裏,它不亦樂乎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原本大寶兒不叫大寶兒。那時她還有個伴兒。為了防止小老鼠泛濫我把它們強行隔離,分養在兩個籠子裏,每天晚上7點定時讓兩隻鼠鼠隔著鐵窗相聚,遠遠的看上一眼再分開。這樣分居的日子持續了半年多,直到有一天公鼠鼠神奇的失蹤了,我一直懷疑是被韓薇偷偷炸著吃了!

韓薇一直否認,還扯出一大堆諸如公鼠鼠忍受不了無限的思念甘願化為空氣永遠環繞在母鼠鼠身邊之類的爛猜想,並不斷安慰我:如果不能在一起,還不如永遠分離。氣得我恨不得把她關在籠子裏。

滑輪運動完畢,我把大寶放回籠子,給它的小水碗填滿水,又扔給它一小把玉米粒。它就半坐在自己的窩前,雙手抱著金黃的玉米粒,咯吱咯吱,啃得不亦樂乎。

我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冰涼的液體流進溫暖的體內,涼意順著血管和神經一直傳輸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裏去。我忽然想起一句話:你知不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好像喝了一大杯冰冷的水,再用全身的力量把它變成一滴溫熱的淚!

窗外已經夜幕闌珊。我扭動著的腰肢,實在覺得自己生活的繁瑣。雖然每天隻工作八小時,卻要披星戴月,擠公交車,搭地鐵,來來回回浪費在路上的時間足有三個小時,且不說睡眠不足、坐車坐到發麻的屁股和大腿,隻晚上九點便要準時上床睡覺這一點,便剝奪了我一切活動的權利和青春的意義。因而懷著消極對抗的情緒麵對工作,上班盼下班,下班盼周末,可真的下了班、到了周末,又無處可去,隻能呆在家裏無所事事,閑得發瘋,著實身心俱疲。

我忽然覺得自己抱怨得太多了!

我站在窗前,外麵天空很晴朗卻看不到星星,月亮灰蒙蒙的,隻有一層淡淡的灰影!我呼吸著微微有些躁熱渾濁的空氣,腦海裏突然有許多畫麵呼嘯而過:湛藍的天空,成群結隊盤旋的白鴿,陽光透過小路兩旁高大的楊樹投射在地麵上的斑駁陰影,附近寬闊的籃球場、排球場炙熱的水泥地和跳躍的身影,樹蔭下半舊的自行車帶著歡笑穿梭,後座上有潔白的長裙隨風飄揚--------

耳邊漸漸車水馬龍起來,仿佛還能聽到風吹動楊樹、鼓動裙子的響聲。我慌忙睜開眼睛,周圍又恢複了黑暗和寂靜。

韓薇在臥室裏快速敲動鍵盤,嗒嗒的聲音讓我覺得安心!

我湊過去,她正坐在電腦前和虛幻中所謂的帥哥們聊得熱火朝天。我從包裏拿出蠟筆、彩紙、剪刀和膠水,剪紙畫圖準備第二天的課。紅色畫蘋果,黃色畫花朵,綠色畫草地,蝴蝶翩翩飛舞,綁著兩個褐色麻花辮的女娃娃懷抱著手風琴,赫然與紙上!

韓薇間或自言自語,不時分析那些帥哥的工作、薪水,做著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白日夢。

我輕笑了一下,開始構思明天的課要如何引入如何開展。

在過去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如此腳踏實地的生活。那時候我和韓薇一樣每天幻想著將來有一天能嫁給有錢人,從此麻雀變鳳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所以剛畢業那會我們誰也不找工作,隨便租了個房子每天吊網友。“公安局門口見,出示有效證件”,盡管條件苛刻,還是有很多冤大頭上勾。我們的名字隨著見麵的次數,依照春夏秋冬霞玉芳紅周期交替性改變。我們的經驗也日趨成熟,比如一定要由我們來決定見麵和吃飯的地點,吃飯過程中絕不可以兩人同時離席,聊天時決不能透漏自己的真實信息,回家時一定要提前幾百米下車以防被人家知道老窩的位置,等等等等。著實過了一段瀟灑、自在、爽歪歪的日子,直到後來積蓄揮霍一空又不好意思伸手問家裏要的時候,才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四處找工作。

坐地鐵,坐班車,遇上換乘的時候常常過了天橋就找不到站牌,隨便抓個路人問問,人家嫣然一笑,回:對不起,俺也不是本地銀(人)。結果不得不原路回去,重新尋找乘車路線。

好在工作還不太難找,我們陸續有了微薄的薪水。並在居委會大媽第n次踢門追要水電煤氣費,說再拖欠就去告我們的時候,拉開門理直氣壯的大吼:吵什麼啊,出去玩了一個月都快累死了,剛回來還沒睡著你就過來叫魂,我們還能不給你?拿去!

居委會大媽悻悻的離開,韓薇關上門拍著胸口深深的吸口氣,說:爽,舒服!

笑得我趴在沙發肚子直疼。事後,我們給自己定了個罪名,叫社會主義小人,得誌便猖狂。

韓薇突然鬼叫了一聲,整個人爬在電腦椅上一邊跳一邊甩手:蟑螂、蟑螂、大個兒的蟑螂,剛才爬到我的手上。

我忙拎起殺蟲劑對著韓薇指的地方猛噴,韓薇哭喪著臉:怎麼這麼多蟑螂?公司的技術員說蟑螂最喜歡在電腦的風扇裏呆著,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真惡心。

你別大驚小怪的,蟑螂是北京的特長,誰家還沒有個幾百隻?都這麼長,最喜歡鑽進耳朵和鼻子。我隨手擺出一個誇張的長度,嚇得韓薇哇哇直叫,連忙從我手中搶過殺蟲劑,緊緊地抱在懷裏。

實際上,蟑螂棲息在韓薇的臥室裏,確實有其必然的理由,這裏亂七八糟,垃圾桶爆滿,到處都是食品袋、包過油條的紙等等。我敢打賭這些垃圾堆到一起絕對可以釀酒,說不定垃圾桶的最深處還能找到幾年前的包裝袋,沒準真能見證某某食品外包裝袋的發展史呢。

韓薇等待了好一陣子才戰戰兢兢地回到電腦前,一幅時刻準備著打擊蟑螂分子的模樣,我故意嚇她:你胳膊上有蟑螂!她殺豬般“嗷”的一聲扔掉殺蟲劑,整個人在地上亂蹦,胳膊甩得像群魔亂舞,我坐到地上笑到肚子疼。

我說:晚上小心蟑螂爬出來和你做伴啊,它會從你的臉上一點點走到腳尖,麻麻的,涼

涼的------

韓薇直接用拖鞋把我歡送了。

回到臥室,我心情大好地躺到床上,隨手拿過一本《蠟筆小新》,看那個不色毋寧死的5歲小色狼掀阿姨的裙子,愛慕美女娜娜子姐姐,以及用媽媽的口紅畫可愛的小象。看到第三本的時候,韓薇穿著睡衣大咧咧的擠到我床上:今天和你睡。邊說邊把被子搶過去卷到自己身上,我用屁股拱她:你沒床啊?

她拱回來:有蟑螂,我寧可和你將就,你別唧唧歪歪的,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