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語境模型與社會身份認同(1 / 3)

鄒慧民摘要:在批評話語分析中,語境模型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語境模型不僅可以解釋話語的含義,也是揭示人們如何通過話語所構建不同社會身份與權力關係的重要工具。語境模型是一個動態的概念,交際的強勢參與者為了達到某些特定的目的,可以對相關語境的某些要素進行選擇和操控來構建自己的身份地位,從而影響弱勢參與者的行為或形成有利於自己的語境模型,而交際的弱勢參與者則可以利用某些話語策略,忽視或者拒接強勢參與者所構建的語境模型,從而避免強勢參與者所指派的不利於自己的義務。社會互動中,人們的社會身份經曆著一個被建構、解構和重構的協商的過程。應用語境模型對發生在一位名導演和青年女演員之間的短信互動文本進行分析可以幫助我們從一個側麵了解當代中國激烈的社會變遷以及由此引起的人們在社會身份認同上的混雜,而傳統上相對單純而又穩定的社會關係和身份認同似乎已經不複存在了。

關鍵詞:語境模型;社會身份;建構;混雜;手機短信一、語境與語境模型

在語用學中,語境對意義的研究,特別是對話語含義(utterancemeaning)的研究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對於語境的定義,語言學家有不同的看法。一般來說,狹義的語境指上下文,即“位於某個詞,片語甚至長至話語或文句的語言”(Richards,et.al.2000),而廣義的語境則指與某個交際情況有關的所有因素,包括語言的和非語言的因素(Bassmann2000)。

係統功能語法(如Halliday1994等)把語境區分為文化語境(contextofculture)和情景語境(contextofsituation),而情況語景包含語場(field),基調(tenor)和方式(mode)三個因素,稱為語域變體(registervariables),語言使用和以上因素的作用是分不開的。

民族誌交際研究(EthnographyofCommunication)把語境定義為一個稱之為SPEAKING的交際事件(communicativeevent)的框架(Hymes1962),即情景(situation)、參與者(participants)、預期目的(ends)、言語行為(speechacts)、基調(key)、工具(instrumentalities)、互動規則(normsofinteraction)和體裁(genre),用這樣一個框架把語言形式和宏觀的社會、文化、意識形態等因素聯係起來。Schiffrin(1994)認為這樣的一個語境的框架對互動社會語言學(InteractionalSociolinguistics)和會話分析(ConversationAnalysis)也有很好的借鑒作用。

Sperber和Wilson(1986)從認知的角度對語境進行定義,認為語境是一種心理建構物(psychologicalconstruct),即在語言交際中,說話人和聽話人對交際時的各種因素,包括話語的上下文,具體的物理語境,一個人對世界的假設等以概念表征(conceptualrepresentation)的形式貯存在大腦中,構成個人的“認知環境”(cognitiveenvironment)。人們在理解話語、進行語用推理時所遵循的原則是關聯原則(PrincipleofRelevance)。

VanDijk(1993,2001,2004,2005,2006)在綜合評價前人對語境的研究後從社會—認知(socialcognitive)的角度提出他的語境模型(ContextModel)作為批評話語分析的工具。VonDijk的語境模型是語言交際的參與者對相關的交際情景的一種主觀的心理表征(participantssubjectiverepresentationoftherelevantcommunicativesituation)。也就是說,語境模型不是有關於話語的情景,而是話語的參與者正在進行的話語或語篇的情景,因而它是一個動態的心理構建。以往的語境理論往往沒有區分靜態的事件模型(EventModel)和動態的語境模型(ContextModel),把語境看作是存在於話語交際之前的先決條件,而實際上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差別。語境模型是連接語言形式和社會結構、個人心理和社會心理的界麵(interface),隻有通過語境模型才能更好的解釋話語的生成和理解,話語與社會身份、權力地位和意識形態的關係等等。

語境模型包括場景(setting)、語域(domain)、宏觀行為(globalaction)、具體行為(localaction)、角色(roles)、社會關係(socialrelations)和認知(cognition)幾個要素。場景包括交際發生的時間、地點等背景信息。語域指的是人們所從事的交際行為的宏觀的領域,例如是法律、教育、外交的領域,或是私人、公眾的領域等等,Wodak(1996)還把之擴展到社會的、曆史的情景。宏觀行為指當人們說話的時候,他們所進行的是那一類行為,如立法、教學、或者外交談判等等,而具體行為指人們所進行的批評政府、提問學生、或者闡述政府立場等等具體的行為。人們在語言交際中的角色是多種多樣的,歸納起來有三類角色,即交際角色、互動角色和社會角色。交際角色區分話語的生成角色和接收角色,互動角色區分朋友和敵人、讚成者和反對者,社會角色指的是性別、職業、民族、組織等群體角色。社會關係指的是話語參與者之間的社會關係,特別是權力、身份、地位等關係。社會關係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話語的正式與非正式、禮貌程度,以及話語形式的各個層麵如語調、用詞、句式、話語策略等等。認知包括參與者的意圖、目的、知識、態度、觀點、意識形態等認知的因素。

語境模型不是一個無限擴展、無所不包的模型,它隻是把參與者認為是與正在進行的語言交際必要和相關的因素考慮進去,因而是一個主觀的、動態的、變化的心理構建,所遵循的原則是“相關”(Sperber&Wilson1986)。語境模型與語言形式的關係是互為構建的關係(mutuallyconstructive),語境模型控製語言形式的選擇,而語言形式則動態地構建語境模型,這就比社會語言學機械的語境決定論要合理得多。語境模型在內容上比語言形式的內容要大的多,因為話語的參與者隻是把他們認為是必要的或者是新的內容表達出來,而語境模型包括參與者雙方的共享的知識等。

語境模型是參與者主觀的構建物,是受意識形態所控製的,而不同參與者對交際情景的理解不一樣,他們對自己的社會身份的認知不一樣,對事情的看法和態度不一樣,他們交際的目的也不一樣,因而他們各自構建的語境模型也會不一樣,這就難免在交際活動中產生了誤解與衝突。

綜上所述,從語境、語域變體、交際事件、認知環境到語境模型,從語用學、係統功能語法、民族誌交際研究、關聯理論到批評話語分析,對語境的研究走的是一條從語言學、社會符號學、社會語言學、認知語言學到社會—認知語言學的途徑。VanDijk提出的語境模型理論綜合了前人對語境的研究成果,從社會與認知兩個角度來界定語境的定義,從而較好地解決了語言形式和社會結構不能對接、社會和個人認知不相一致和靜態和動態語境互相矛盾的問題,為我們研究話語與社會身份認同的問題提供了強大而有力的分析工具。

二、社會身份認同與語境模型

社會身份認同(socialidentity)是指個人或是群體在某個社會中具有明顯特征、依據某種尺度得以確認的身份地位,如性別、階級、種族、宗教、職業等等。Hall(2002)認為社會身份包含權力、地位、關係、聲望等和群體認同有關的各種社會角色,它必然和價值觀、信念和態度等意識形態的元素相關。社會身份不是本質的、固定不變和普遍的,而是流動的、不斷變遷和可以協商的,它是人們為了達到一定的目的而建構起來,這是社會學和文化研究普遍認同的觀點。Giddens(1991)認為個人的社會身份是一種符號行為和社會建構,並在交際行為中得到確立和維持。Bourdieu(1977)提出的“habitus”的概念表明一個人的社會身份,包括個人的理念、知識和行為方式等是在和他人的社會互動中形成的,並且受到個人的社會文化環境的影響。

從社會—文化的角度看,社會身份的建構在某種意義上是人們在具體的語境中通過話語的交際活動建構起來的,這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在交際活動中,一方麵,人們的社會身份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們所屬的社群和組織所決定的,因而他們所使用的語言形式也受到很大的限製,但在另一方麵,人們可以通過一定語言的手段塑造自己的社會角色,也可以不接受交際方給自己安排的社會角色,因而在交際中,社會身份是可以協商的,不存在預先設定好的、一成不變的社會身份。社會身份認同是文化研究、人類學研究、社會學、民族誌研究和話語研究的一個熱門話題。互動社會語言學(InteractionalSociolinguistics)(例如Gumperz1999;Kandiah1991;Pratt1987等)對跨文化交際中的語境化提示(contextualizationcues)的研究表明,個人的社會身份是和語言的使用分不開的,而語境化提示提供了研究社會身份的一個微觀的窗口。Wodak和她的同事(1996)則對奧地利的國民身份進行研究,采取的是宏觀的曆史—話語(HistoricaldiscourseApproach)的研究方法。

從社會—認知的角度上講,社會身份的確定主要取決於交際的參與者的語境模型,而事實上社會身份認同本身就是語境模型的一個重要因素。如果參與者雙方的語境模型是一致的和互相顯映的(mutuallymanifest)(Sperber&Wilson1986),那麼雙方各自所建構的社會角色就會被對方所接受,交際活動就可順利進行,如果雙方的語境模型相差太大,那必然就會產生誤解和衝突,交際的一方(或雙方)可以拒絕認可對方自認的社會身份或是指派給自己的社會身份,而這些誤解和衝突通過具體的語言形式又組成新的語境模型,進而形成新的社會關係結構。

作為一種跨學科的研究範式(或是研究定位),批評話語分析被引入中國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後的事情,如陳中竺(1995)、辛斌(1996)、廖益清(1999)、丁建新(2001)、吳建剛(2002)和陳忠華(2002)等人(紀衛寧,2006)。比較係統的介紹和論述批評話語分析的是辛斌的《批評語言學:理論與運用》(辛斌,2005)。但到目前為止,國內學界(主要是外語學屆)還大多停留在理論的介紹和評析的階段,把批評話語分析引入到對中國實際問題的分析的還比較少見,但最近幾年情況有所轉變,批評話語分析開始和中國的社會變革聯係起來(朱蕾、田海龍,2007)。

改革開放30年來,當代中國正處於前所未有的社會轉型階段,傳統和現代的關係還沒有處理好,後現代的問題又來了(王賓,1998)。中國的社會結構正承受著激烈的變化,人們的思想觀點也經曆著激烈的變化。全球化、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轉型正催生了新的人群、新的團體和新的社會關係,也產生出很多身份認同的問題和困惑,這種複雜的情況也體現在人們用於社會互動的話語之中,這就為我們從文化的角度研究當代中國話語(施旭,2005、2008)提供了素材。通過語境模型,我們可以分析在社會轉型中,話語是如何被特定的社會身份等社會結構所定位,而人們又是如何通過特定的話語重新定義和塑造自己的社會身份的。

三、曖昧手機短訊是性騷擾嗎

前段時間,關於一位著名男導演Y(虛構的名字)和一位新人女演員X(虛構的名字)之間的曖昧短信是否是性騷擾的爭議在中國演藝圈轟動一時,引起了社會和媒體的廣泛關注。作為這起爭議的焦點是X和Y之間互發的短信內容,其內容引述如下(引自媒體):1)X:最近你好忙吧!

2)Y:是忙啊,但是不妨礙想你,親愛的!

3)X:哈哈!那哪天等你有空出來聚聚啊!

4)Y:不想出來,想你進來。

5)X:太深奧了!本人愚鈍不懂啊!

6)Y:哈哈!那就不懂吧!

7)X:你那戲還是八月十五日開嗎?

8)Y:當然,這又不是兒戲!

9)X:噢,那很好噢!我有希望跟你合作嗎?

10)Y:你不進來如何合作?

11)X:我比較愚鈍!“進來”是什麼概念,你不妨跟我闡述一下。

12)Y:想一想,很簡單啊!

13)X:好難想啊!你直接告訴我吧,好不好?

14)Y:就是來我的“想”裏,讓我的“想”落到實處!

15)X:哦!啊?對於這段短信內容的理解,X堅持認為這就是Y發給自己的性交易的暗示,Y則認為這是誣蔑,後來爭議升級為法律行為,而最後法院則認為Y發的短信部分用詞較為親昵,語句晦澀,可能使人產生歧義,但不足以認定Y向X發出了性暗示,因而判定X敗訴。

本文無意介入X、Y兩人之間的法律爭議,隻是想借助對以上XY手機短信的“互動文本”的分析來說明語境模型在話語分析中的重要性,即用語境模型分析話語參與者在交際活動中對自身社會身份的建構和對不利社會地位的抗爭,並以此反映當代中國的社會變遷和人們在社會身份認同上的混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