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看不到,卻聽得到。他整個身子癱軟在榻上,已快喘不過氣來。
韋皇後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會把人直接弄死。不過死了就死了,她也不當回事,又朝聖上嘮叨道:“大家,日後可千萬不要在聽信這等奸賊之言,生生間離了我們倆的夫妻之情。”
聖上終於回過神來,嘶聲痛罵道:“阿韋,你怎能如此殘忍暴戾!”
韋皇後訕訕道:“此人陰險卑鄙,膽敢汙蔑皇後……”
“休要狡辯!”聖上斥道,“此人乃是朝廷官員,豈是你一個皇後、一個中書令可以隨意下令打殺的?爾等隻知宗楚客,不知有朕麼?”
此話猶如旱地雷響,震得殿中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宗楚客頓時冷汗潺潺,倉促辯解道:“大家息怒,此事是個誤會。皇後一時失言,這金吾衛卻又不知變通……”
“陛下!”那下令殺燕欽融的金吾衛噗通磕頭,“臣尊旨辦事,若是辦錯了,臣甘願領罰。臣一無所有,甘願以命換命。”
說罷,唰地拔出長刀,朝脖子上一抹。
刺目的鮮血迸射而出,仿佛泉湧。武將轟然倒地,抽搐片刻,便不再動彈。
殿中宮婢被嚇得不住尖叫。
聖上麵色猶如死人一般,冷冷地注視著韋皇後。
宗楚客險些暈了過去。韋皇後終於知道自己衝動之下犯了大忌。她表麵上還能維持鎮定,手卻死死抓著丹菲的胳膊,尖尖的指甲陷肉中。丹菲疼得咬住唇,硬生生忍著。
崔景鈺臉色陰沉鐵青,目光肅殺,身子微微發抖。
“這本是誤會……”韋皇後哆嗦著,“大家……”
“休要喚我!”聖上勃然大怒,“瞧瞧你做的好事!當著我的麵就打殺官員,逼死禁衛!這裏可是宣政殿,豈是你一個女子能夠胡作非為之處!你……你現在就給我回去禁足思過!”
“大家!”韋皇後叫道。
“後宮不得幹政!”聖上吼道,“朕縱容你多年,沒想讓你將這朝堂攪成一灘汙泥。朕若再不作為,將來有何顏麵去見列祖列宗?”
韋皇後身子一晃,落淚道:“我替你操持多年,竟然換來這樣一番話?大家,你良心何在?當初在房州,你明明承諾……”
“難道要我眼看著你敗壞祖宗的江山不成?”聖上狂怒地打斷了她講古,“你休要再多言。否則,別怪我收了你的鳳印!”
韋皇後如遭雷轟,兩眼一番,暈了過去。
宮婢們大呼小叫地將她圍住。聖上冷眼看著,也不過來,隻冷哼一聲,扶著內侍的手走了。
宮人們七手八腳地將韋皇後抬回了紫宸殿。
宗楚客跟著過來,隔著屏風磕頭,哀求道:“皇後且醒醒吧,此時不是暈的時候呀。”
韋皇後估計是被宗楚客感動了,果真幽幽醒來,捂臉大哭。
宗楚客道:“皇後還是先向陛下請罪才是。你們是夫妻,有話自然可以好好說的。”
“他沒良心呀!”韋皇後捶胸大哭,“房州那種苦日子我都陪他熬過來了,為他操勞政事多年,讓他做個輕鬆閑散的皇帝。他如今為著旁人一句話,就要廢我呀!”
說罷,又大罵宗楚客辦事不利。
宗楚客今日這事辦砸了,帝後兩頭都得罪了徹底,此刻苦不堪言,一味磕頭。
丹菲被這一片叫罵聲吵得耳朵疼,借著添茶的空檔溜了出來。
崔景鈺正站在殿外,眺望著空曠的庭院。一縷陽光照在他年輕英俊,卻也晦澀陰鬱的麵孔上。
丹菲輕輕走了過去。崔景鈺聽到她的腳步了,卻沒回頭。
丹菲知道他在自責,滿腹安慰的話,也沒法在這當口和他細說,隻好輕聲道:“那金吾衛……”
“噓……”崔景鈺朝丹菲使了個眼色。
那自盡的金吾衛身上存著極大的蹊蹺。韋皇後下令處死燕欽融,誰都知道是盛怒之下的隨口一說。宮人們哪個不機敏,又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都知道暫且緩和一二,不會真的遵照皇後的話動手。可這禁衛似乎本就對燕欽融存著殺心,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命人開殺。
隻可惜他自盡得太利索,連扣下他問話的機會都無。
崔景鈺低聲道:“是我遲疑了一下,不然,至少可以將這禁衛攔下。”
“你也盡力了。”丹菲用極輕的聲音說,猶豫了一下,然後握了握他的手。
她手掌冰涼,手心裏滿是汗。崔景鈺不禁反手握住她,想將一點溫暖傳遞過去。丹菲抬頭望著他,心逐漸平靜了下來。崔景鈺的眼睛裏映著天光一般清澈明亮,帶著一種柔和而包容的力量,讓丹菲暫時忘卻了血腥與殘暴,尋找到了寧靜。
這時宗楚客搖著頭,從殿中退了出來。他被韋皇後訓得像條狗,看也不看崔景鈺他們,灰頭土臉地走了。
崔景鈺這才鬆開丹菲的手。
“你好些了嗎?”丹菲輕聲問。
崔景鈺點了點頭。四下無人,春風輕柔,少女的麵孔潔白細膩,平滑的肌膚沒有一絲褶皺的痕跡。唯獨眉頭,是深深擰著的。
他不禁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眉心。
“別皺眉。”
丹菲微微發愣,心中一陣激蕩,“我……該回去了。”
“嗯。”崔景鈺沒再說什麼。
丹菲忽然覺得自己這樣也有點滑稽,不禁笑了笑,轉身輕快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