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杯,一家人幹杯。還沒坐下,啪,漆黑一片。
那一刻,我幾乎要崩潰。我想把那個供電局的人給掐死。
同樣,由於停電,2010年2月13日,石角鎮的居民,在一團漆黑中,度過了又一個漆黑的除夕之夜。
李秀梅(鶴地水庫移民,現居石角鎮稔子壩村)講述(根據錄音整理):
嗬嗬,你問我生意怎麼樣?還好啦,我開這個機電公司有十多年了。其實很多人都在石角鎮開這個店。我這個鋪麵,花了50萬元買下來。一共三層,下麵做店麵,上麵是住房。
不瞞你說,這些年,我就靠這個抽風電賺錢。
我一開始是靠賣蠟燭起家的。我賣過各種各樣的蠟燭。我進貨時,盡量進一些質量好的,人家用起來,就感覺好,用得好了,就常來我這裏買。一開始那幾年,我的蠟燭賣得很不錯,然後呢,因為點蠟燭的人多了,我就按批發價賣給鎮上的居民。有時,一戶買10根、20根的,我都是按批發價給。沒想到,我這個做成功了,普通百姓來買,做生意的小店也來到我這裏批發。你沒想到吧,小小的蠟燭,讓我忙得轉不過身來。後來,我雇了人,有專門進貨的,有專門銷售的。
我做蠟燭生意的基本原則,是讓利。就是說,我少賺一點,回頭客就多。可以這麼說,整個石角鎮的蠟燭生意,我一家占了一半的銷售額。
生意漸漸做大了,我就想擴大規模。我開始訂購新的產品,從最便宜的家用發電機開始。沒想到,我的這一招又靈了。首先,家用發電機的價格很便宜,像那個2kW的小型家用汽油發電機,才2000元不到。2.5kW便攜式發電機,也才2000元多一點。這種小型發電機,進多少賣多少。石角鎮上的人,停電停怕了。手機不是才一兩千元麼,買個發電機都是能買得起的。
賣家用發電機,我是大賺了一筆。後來,鎮上的人看到我的生意這麼好,也做起了發電機的生意。讓很多廠家沒有想到的是,平常很難賣的發電機,在石角鎮賣瘋了。因為別的地方,很少有停電的。有的發電機生產廠家,幹脆在石角鎮設了辦事處。有的幹脆在鎮上直銷。
後來,我又覺得,我的品種太單一了。我又去聯係了一種風力發電機,還有太陽能發電機,這些都是不要燒油的,一下子又火了。這兩種發電機,最適合農村人用。農村是個大市場。我已經有了5個業務員,專門跑石角鎮的農村,推銷風力和太陽能兩種發電機。
嗬嗬,聽我這麼說了,你一定覺得石角鎮是個很奇怪的地方吧?
黃日謀(鶴地水庫移民,現任石角鎮丹兜村村長)講述(根據錄音整理):
我們丹兜村,地處鶴地水庫腹部,是一條純水庫移民村,與廣西接壤,交通不便。現有9個村民小組,786戶3999人。我們這個村有耕地895畝,山地4583畝,水田294畝,人均水田0.07畝。是整個石角鎮最貧困的村莊之一。後來,國家安排廣東深圳市文體旅遊局與我村結成幫扶單位,希望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們村能夠脫貧致富。可是,由於沒有電,文體旅遊局的同誌來了,什麼也做不了。比如,他們投資了10多萬元,為我們丹兜村成真小學修建了圍牆和校門,因為沒有電,一直拖了很久才完工。
現在,深圳文體局的同誌,又準備投入9萬多元,為我們村的3戶危房特困戶建造新房,每戶資助3萬元。可是,沒有電,你讓人家怎麼開工呢?
還有,深圳文體局的同誌投入1.5萬元,給我們村委會購置液晶電視機和DVD,至今都是擺設,沒電,用不起來。
由於頻繁停電及電壓不穩,丹兜小學唯一的一台電腦至今無法正常使用,教育辦公無紙化的要求,在我們這裏隻能成為一句空話,很多信息仍主要依靠傳統的電話方式傳達。2009年,丹兜村中,有多台電視機因為頻繁停電、來電,產生超高電壓而燒毀。
我們村的生產,以傳統農作物為主,主要是水稻、蔬菜、番薯等。我們至今還是用牛耕作。牛是我們的命根子。一到晚上,漆黑一片,居然還有人趁著夜幕來偷我們的耕牛。前不久,大約是8月份吧,河唇車站公安派出所沿線警務區警長張化思,帶領民警趙振強在黎湛線飛鳳坡車站至佛子嶺車站區間巡查。當巡至佛子嶺車站附近時,發現下行左側的路基邊,有一中年男子在鐵路邊放牛,於是前往製止,並對其宣傳。
當張化思用當地語言詢問該男子是哪個村、為何在鐵路邊放牛時,該男子答非所問,漏洞百出,這一舉動引起了張化思的懷疑。為證實自己的判斷,張化思立即電話向附近村委幹部了解情況。當問到我時,我告訴他,我們村委的潘羅坡村村民塗汝良家,昨夜有一頭耕牛被盜。
經過進一步盤問,該男子供認了淩晨零時許,竄到石角鎮丹兜村委潘羅坡村的一農戶牛欄中盜出耕牛的事實。此男子自稱是廣西博白縣文地鎮大沙村人,34歲。問他為何如此大膽來偷牛時,他說,現在的人都知道石角鎮沒有電,也沒有路燈,正好下手。
二 水庫移民的憤怒
不是所有的水庫移民都是逆來順受。十八年的抽風電,有的人在沉默,繼續讓它抽風下去。但是,也有的人的忍耐,已至極限。那種抽風電,已經把人給逼瘋了。石角鎮天天停電,白天農民們在田裏地裏幹活,天黑回到家裏,還得摸黑做飯,還得忍受蚊蟲叮咬,更要命的是,還得在如豆的油燈下遭受夏天酷熱的煎熬。現在都是什麼時代了,還過著如此原始的生活。
隨著每次抽風電的發生,電企與水庫移民之間的火藥味,也會驟然變濃,二者之間的摩擦,在不斷地醞釀與爆發。
2004年炎熱的夏季,太陽火爐似的在頭頂上照耀,沒有一絲的風。上午,整個石角鎮炎熱、幹燥,似乎一點星火就會熊熊燃燒。酷暑中的石角鎮人再次遇上了停電,所有的電風扇、空調全部停轉。
那一刻,天氣的炎熱與內心的怒火,一下子燃燒起來。憤怒到極點的石角鎮移民聚集在一起,他們手持棍棒,奔走呼號,要向供電部門討個說法。
憤怒的人群來到了石角鎮廣界路1號,這裏是廉江市供電局一座35千伏的變電站。這個變電站首當其衝,成為移民們的眾矢之的。在廉江市供電局提供的一份資料中,記載了那次激烈的衝突。
2004年7月3日上午10時多,鶴地水庫的幾百名水庫移民,手持棍棒,來到了石角變電站。他們揮舞著工具,圍攻變電站的大門。很快,大門被砸開。幾百名群眾進入變電站後,憤怒之極,喊打喊殺,氣勢洶洶,直闖值班室,質問值班員為什麼拉閘停電。
變電所的值班員,被這樣的聲勢嚇壞了,口不能言。群眾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開始動手打砸,砰的一聲,資料櫃的玻璃被砸得粉碎。茶具像甩炮一樣,被砸在地上。桌椅被掀翻,房屋的門、窗被砸爛。
事態進一步惡化。有人說:“你們舒服地從在這裏享受空調,為什麼就不能給我們電?”看到空調在運轉,想到家裏的電扇、空調等電氣設備用不起來,一股怒火湧上心頭,幾個人合力而上,砸毀了變電站的空調。
這時,有人說:“先去把閘合上!”於是,幾個人闖入了高壓室,企圖強行合閘供電。
11時30分,廉江市供電局接到了石角鎮的求救電話,請求立即派工作人員前來石角鎮供電所,商量供電事宜,以平息事態。
水庫移民們聽說廉江市供電局的人來到了供電所,立即從廣界路1號的變電站,一下子聚集到人民路10號的供電所。他們以為是廉江的領導來了,幾百人開始圍攻供電所。移民們駕駛摩托車,把供電所的大門,死死堵住。
供電所的大門前,摩托車排成長龍,前後長達200多米。移民們情緒激動,要求麵見供電局的領導。供電局的工作人員,問這些移民有什麼要求。移民們說:“沒別的,你要簽字保證,全天不限電。”
供電局的工作人員說:“這個可能暫時辦不到。”
辦不到?移民們如同火上澆了一把油,拳腳加棍棒,對廉江市供電局的幾個工作人員進行毆打。眼看情況危急,在勸說無效的情況下,廉江市供電局工作人員從後窗爬出,棄車逃離了石角鎮。
石角鎮的水庫移民與供電部門之間的矛盾,在1993年、1994年、1997年、1998年、2000年至2003年均有發生,最後甚至出現了以炸壩、向水庫投毒和傾倒煤油相威脅,要求恢複正常供電的極端案件。
三 抽風電的真相
石角鎮的抽風電,為什麼隻有石角鎮會發生?為什麼別的鄉鎮卻沒有?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了石角鎮長達十八年的抽風電?
廉江市供電局始於1993年的限量供電措施,被公認為是石角鎮頻繁斷電的直接原因。目前,石角鎮每年實際需求電量約為1700萬度,而供電局的供應上限則隻有900萬度,也就是說,石角鎮的電力缺口接近五成。
廉江市供電局一位負責人說,對石角鎮供電實施指標限製,實屬無奈之舉:“移民電價實在太低,我們無法承受這種巨額虧損。”
1958年,在熱火朝天的“大躍進”期間,作為粵西重要水利工程的鶴地水庫建成了。鶴地水庫吞噬了石角鎮大部分的優質農田,昔日的米糧倉,現在是一片汪洋。而大多數石角鎮居民,從此有了一個特殊的稱謂——水庫移民。他們舍棄了自己的家園,換來的是什麼呢?不是說水庫的發電廠在旁邊,扯根線就能用電嗎?
當然,政府沒有忘記他們,也想到了廣大鶴地水庫移民所作出的曆史性的犧牲,對廣大水庫移民的用電,給予了最大的優惠。
在石角鎮曆史性迎來第一股電流之後的第三年,1978年,根據原廣東省革委會指示精神,石角鎮作為鶴地水庫庫區的一部分,開始享受每度0.045元的優惠電價。1987年,這一標準被上調至每度電0.083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