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溪村庫邊村小組賴蘆老人回憶(根據錄音整理):

我是個老移民。因為人很實誠,做村長一直做到退休。其實也不叫退休。我退下來之後,沒去和組織上要過一分錢,我至今不知道,我這樣的小村官,是不是在退休後還有一點補貼費。有沒有我一點不在乎。因為這麼多年過來了,這麼多的風雨都過去了,我還愁什麼。我目前安度晚年,吃住不愁,已經心滿意足。

我是村長,又是村支書。做了幾十年了。大家有事沒事,都喜歡由我來裁決。我這人就這點好,不偏心,秉公辦事,沒有人不服。大夥都信你。我人老了,可能很囉唆,你不要見怪,我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

你問我新豐江清庫的事?記得。就好像在眼皮子底下下發生的。那時我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我老家,就在門前那片水下。當時,我們的生產隊的社員,一個也不肯搬。政府就把我們幾個所謂的幕後策劃者,拉過去開會,連著夜開。最後公社書記親自找我談話。那個書記說的話,我至今還記得。他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批評。他說:“在社會主義建設突飛猛進的情況下,我們水庫內仍有部分群眾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混亂思想和顧慮。綜合起來有三類,十八種主要思想。”

我至今記得公社書記所說的三大類:第一類是嚴重的依賴政府的思想,比如說,要政府按原來的樣子建好房,要政府全包一年的生活等;第二類是怕苦思想,比如說,移近不移遠,就是說不肯到遠地方去;第三類是封建殘餘思想。反正,這三類思想,我要一條條過關。那時,我一腔熱血。很快,我的思想就被做通,反過來做村裏人的思想。就這樣,我們村的人,都搬遷了。有的到了惠州,有的往後靠。我呢,也得到組織上的信任。我沒有到外麵去打過工,一直待在村裏。後來,領導讓我做村裏的支部書記,一做就是幾十年。

清庫的時候,我們已經搬到這裏來了。建的是一所圍屋。當時找不到石灰,就建了泥磚屋。很多人家住在一起。圍屋的好處是,大家可以齊心協力,親如一家。

房子建好之後,我們麵臨的問題是,土地少了,每個人才兩分多地。這裏都是山。我是村支書,我要想辦法讓大家活下去。隻能依靠自己,依靠這裏的山水生活。先是打魚。我們這裏,開了門就是水庫,打魚也就成了日常勞動。山上呢,就砍竹子。這裏的山竹很茂盛,砍了又長。那個時候,我們用竹子做些竹筐到鎮上去賣。20世紀80年代以後,我們村裏開始養蜂。從那個時候起,我們的日子才漸漸好起來。

當我采訪賴蘆老人的時候,進來一個中年人,他也姓賴,叫賴新華。交談中得知,賴新華是庫邊村唯一的“企業家”。他有一間牙簽廠。他很高興帶我們去他的牙簽廠參觀。如果說是“廠”,有些不適合,充其量算是作坊吧。當然,作坊裏也有加工的機器。賴新華告訴我,一根竹子,從砍下來,然後製成牙簽,看似簡單,過程還是很複雜的。我們看到,外麵的空地上,剛做好的半成品竹簽,整齊排放著,在風中晾幹。所謂牙簽廠,不隻是做牙簽,品種還不少,有各種牙簽,有燒烤竹簽、棉簽等。賴新華告訴我,他父母也是水庫移民,和賴蘆是一個村的。

樟溪村庫邊村小組賴新華自述(根據錄音整理):

新豐江水庫清庫的時候,我剛剛出生。對那些個搬遷的事,我一無所知。但是,後來也聽父母親時時說起過。我們這裏是山區,村民很樸實,都相信政府的話。父母累死累活幹了一輩子,也就混個溫飽生活。你說我們這些水庫移民,要想過上好日子,還是很難啊。後來,我琢磨了一個道理,我們水庫移民要想翻身致富,光是等、靠、要,沒有任何出路的。一切還得靠自己努力。

我很早就外出打工,幹了好幾個地方。最後在一家牙簽廠做了兩年。這兩年我一直在想,做牙簽的技術要求並不高,我為什麼不能做呢?我們樟溪村漫山遍野都是竹子,原材料有的是啊。我在那個牙簽廠,真心實意學習,苦幹,把整個製作過程、技術要領,記得滾瓜爛熟。後來我辭了職,回到了樟溪村。

說幹就幹。我把家裏的所有積蓄都拿出來,親朋好友都借遍了。找鎮裏去貸款,能想到的辦法都想到了。最後還差一部分錢。我忽然想到縣水庫移民辦。這是我們水庫移民的娘家人啊,我現在有了具體困難,他們總不會不管吧。

於是,我就去找了縣移民辦的同誌,我把我辦牙簽廠還缺部分資金的事,寫成了書麵材料,遞交給縣移民辦,請他們幫我想想辦法,能不能解決一部分。

很快,縣移民辦給我答複,可以按照水庫移民後期扶持政策給予補助。最後,我一共湊足了20萬元,買了打磨機等設備。我的牙簽廠就這樣建起來了。我這個廠,有個好處,工人都是自己家的人,原材料幾乎不要費什麼成本,山上有的是竹子,今年砍了,明年還長。製作牙簽的過程是砍、劈、磨、泡、晾等工序。由於我的牙簽質量好,價格也便宜,每公斤的價格,才12元。生意還能過得去,總比在外打工,要強百倍。

但是,我在這裏辦牙簽廠,也有交通上的不便。我發一次貨,要先裝上船,再搬下船,然後才能轉過到陸路運輸。這個成本,也增加了。所以,我們移民要做成一件事,是很難的。

作者手記

在樟溪村采訪之後,我乘上村裏唯一的三輪“公務車”來到樟溪村的碼頭。我要去的地方是半江鎮。

站在碼頭,等待半江鎮那邊的渡船過來。其實,樟溪村到半江鎮並不很遠。站在碼頭邊,就能看到半江鎮的影子。許日紅村長說,原來,村裏有條渡船,專門接送村裏的人往來半江鎮與樟溪村之間。後來那條船破了,村裏也沒錢修,更沒錢買,村裏就沒了渡船。

後來事情是怎麼解決的呢?許村長說,他一級一級向上報告樟溪村與外界的交通中斷。東源縣交通局聞知此事,立即撥款,新購置一條渡船,供樟溪村民們使用。這條船隻在半江鎮與樟溪村之間擺渡。由專門的村民負責開船。擺渡一次,一人一元。這個費用,作為船民的工資。

等了半個小時,我們終於等到了從半江鎮開來的渡船。

我在船上回頭看,樟溪村就像一座孤島,漸漸遠去。我心裏想,這麼偏僻的地方,也許,一生中隻有這一次到來的機會。後來我又想到,雖然樟溪村像孤島一樣與世隔絕,可我有一種預感,樟溪村如此美好的生態環境,一定會有美好的前景。

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那些飽受苦難的水庫移民,一定會過上小康的生活。他們生活在一座生態公益林裏,享受著天然氧吧,品飲著甘美的萬綠湖水,吃著綠色蔬菜,我甚至想說,他們的島居生活,會越來越讓我們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