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占分流水垌農田的人,是新安鎮龍潭村獅子嶺村小組的村民。

分流水垌,是個地名,約有30畝地,自從梅子坑村的水庫移民搬來之後,一直屬於梅子坑村耕種,五十年來,從來沒有誰提出過任何異議。那麼,獅子嶺村的村民,為什麼要來霸占梅子坑村移民的那一小塊保命地呢?

大坡村梅子坑村小組村民李詠華回憶(根據錄音整理):

我們梅子坑村剛搬進新居不久。移民們沒有什麼念頭,隻求安居樂業。現在安居了,卻沒想到根本沒法“樂業”。讓我們梅子坑村人沒有想到的是,在新村落成後不久,很多人都有一種預感,這個村子,遲早會有事情發生。究竟是什麼事,當時村民們心裏也沒有數。總覺得,村子外麵,有一雙狼一樣的眼睛,在暗中窺伺,死死盯著梅子坑村的一切。是2010年2月份吧,我們的梅子坑村裏開始不得安寧了。

我說過,我們村總共才50畝農田,這可是我們全村人的口糧地啊。有一天早上,有人把我們的地劃了一塊,然後進行開挖。我們梅子坑村的人聞訊趕來,隻見被劃出去的農田,有13畝之多。這些人是誰呢,是鄰村獅子嶺村的村民。眼看著自己的口糧田被人糟蹋得不成樣子,我們心裏很痛惜。就上前去理論,為什麼要占我們的地。他們也不說話。問急了,就說這塊地本來就是獅子嶺村的。

不錯,我們是水庫移民戶,是外來人。但是,當初國家把我們水庫移民安排在這裏,一開始就劃定了土地的。這塊地自我們來就已劃給我們種。而且這麼多年來,都是我們梅子坑村的人在這塊地上種莊稼,從來沒有人說過什麼。怎麼現在突然提出是你們獅子嶺的地呢?

但是,任憑我們怎麼交涉,都是無勞而返。我們是移民村,是外來人,常被人欺負。村裏的男人都外出打工,沒幾個人在家,我們說不過鄰村,就這樣,從2月份開始,就那10多畝地,就被他們搶去了。

我們村勢單力薄,留守在家裏的,都是些婦幼兒童。我們打不過人家,罵也罵不過人家,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那10多畝土地被別人侵占,我們束手無策。我們向大坡村委反映,向新安鎮政府反映,可是,各級官員們太忙了。我們這10多畝田地,在他們眼裏根本不是個事。誰還有工夫處理這屁大的事呢。再說了,哪個村裏沒有鄰裏之間的糾紛呢。

就這樣,本屬於我們村的那10多畝耕地,就這樣被鄰村村民侵占了。我們投訴無門,又爭鬥不過他們,我們隻能咽下這口惡氣!我們在心裏詛咒他們!

如果僅僅是10多畝地,我們梅子坑村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我們無非是少收點糧,在其他的土地上再想辦法勤快點,也是有可能把損失的這部分糧食掙回來。至於那10畝地,算你們獅子嶺的人狠。

本來,我們梅子坑村抱著寧人息事的想法,不想把事情擴大。得過且過吧。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事,完全超出了我們的心理承受能力。那種場麵,完全是把我們往死路上去逼。

梅子坑村民李詠華告訴我,屬於梅子坑村的10多畝地,在2月份被鄰村的獅子嶺村民占去了。沒想到,後來的事態發展,已經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

2010年3月18日上午,梅子坑村小組組長張玉成,到大坡去趕集。當他路過分流水垌時,發現本村的那片30多畝的土地,正在被鄰村獅子嶺村的村民進行“耕種”:田埂已被推平,幾塊分割開的水田,已連成一片,田裏已撒滿秧苗。這是怎麼回事?張玉成感到事情不對勁,他最先想到的是村委與鎮政府。於是,他馬上向村委和鎮政府彙報這個新的情況。

2010年2月,獅子嶺村已經在梅子坑村損毀13畝農田。現在,梅子坑村的分流水垌基本農田35畝,又被他們強占。梅子坑村360人,僅有50畝農田,人均不到一分四厘,現在被獅子嶺村損毀、強占共48畝,360位村民的田地,如今僅剩2畝薄田,我們不知道這一村人怎麼生活。這不是把梅子坑村的人往死路上逼嗎?

在梅子坑村的土地幾乎全部被人強占的情況下,這一村人將麵臨十分嚴重的後果。首先,再不插秧種稻,今年就有可能絕收,一村人將麵臨無米之炊。如果這片土地一直被人霸占的話,那麼梅子坑村360多個村民將走向哪裏,去向何方?

梅子坑村的百姓,並沒有與侵占自己土地的獅子嶺村人正麵衝突。他們相信黨和政府,相信各級領導。於是,梅子坑村的百姓,開始一層一級地向上反映村裏土地被別人侵占的問題。他們派了村裏的代表,多次到新安鎮,到化州市,再到茂名市上訪,尋找能說理、能解決問題的地方。

我想,梅子坑村民們把土地被鄰村人侵占的問題反映到各級政府部門,如果有一個部門能認真解決的話,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一係列事情。但是,遺憾的是,我們的政府部門對於梅子坑村的土地問題,看得太輕了。他們沒有任何的舉措,來幫助他們解決。我也想象不出,各級政府對於基層問題的處理,究竟是怎樣一種機製與態度。

讓梅子坑村的村民們心灰意冷的是,對於村裏的基本農田被領村侵占,他們沒有從政府部門那裏得到任何的處理意見。像這樣關係到梅子坑村人生存口糧田的重大問題,沒有人為他們說話,沒有人來進行調解與處理。難道,梅子坑的村民,就這樣把土地拱手相讓,自己活生生地餓死嗎?

大坡村梅子坑村小組村民吳秀萍回憶(根據錄音整理):

我們到過鎮政府,到過化州市,甚至我們還去了茂名。我們是水庫移民,從搬到梅子坑村那天起,我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外來人口,所以做事小心翼翼,從不敢得罪人。我們女人,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我們一般不會拋頭露麵。在各級政府的眼裏,我們與鄰村之間的土地糾紛,實在是小菜一碟,不值得驚動大駕。你想想,誰會為這點小事費神傷腦筋呢。

現在想想,我們以前在庫區裏的時候,是多麼幸福。我們全村人都種柑橘,紅紅的,又大又甜。我們家的房前屋後,都有種。

我記得,要離開水庫的那一天,我舍不得那幾棵柑橘樹,那時我還小,還是個小丫頭,我就偷偷地哭。最後,那幾棵柑橘樹就那麼被砍掉了。長那麼大,我從來沒那麼傷心過。

現在,我家的田,被獅子嶺村的人占去了。我想不明白。我們雖然不是很富裕,但隻要有這幾畝薄田,我們的溫飽就可以解決了。

大坡村梅子坑村小組村民丘玉清回憶(根據錄音整理):

原來,我們與獅子嶺村的人沒有什麼瓜葛。但是今年以來,我們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總是看到有些人在我們的田地裏晃悠。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看樣子,不像是本地人。後來就出現了2月份的占地事件。從那時開始,我們村似乎就沒有安寧過。我們總在想,平日裏與獅子嶺村並無矛盾,他們怎麼會無緣無故來占我們的地呢?

我後來把這事和村裏的人說,他們也認為,獅子嶺村的人,原來不是這樣的。好像有什麼人在後麵挑唆。有一次,在路上,我正好碰到獅子嶺村的人,這人我認識。我就問他:“你們村的人怎麼了,平常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忽然來占我們的地呢?”

那個人低著頭,半天沒說話。我就追問他,“你說話啊”。好半天,他才說:“你們是水庫移民,享受各種移民政策,你看,你們的新樓房建起來了,縣裏、市裏都來人看,多風光啊。可你們不要忘記,這裏很久以前就是我們祖先的地盤。你們可以享受移民政策,我們卻沒有,這不公平。所以,我們想要回水田。”

我聽了覺得奇怪。我說:“我們搬來的時候,是國家把土地劃分給我們種的。如果沒有土地,我們來這裏幹嗎?如果真是你所說的那樣,想要回祖宗的土地,那也要先去國家的土地部門要啊?怎麼好直接就把我們的地給占了呢?”

我再問:“以前沒見你們來要過土地,現在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來霸占我們的土地,這不像是獅子嶺村人做的事。是不是有什麼人在你們村裏教你們這麼做?”那人急了,說:“這事不要你管。”

後來,我又問了獅子嶺村的幾個人,他們說的都是一樣,就是說,那片地是他們祖宗留下來的,他們想收回去。根本的原因,是他們不是移民,享受不到各種移民的優惠政策,所以,就想把這片土地收回去。

仔細想想,獅子嶺村的人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確實,我們梅子坑村,整體搬進了新居,都是簇新的樓房,很漂亮。這都是國家對我們水庫移民的關懷。幫我們解決了生活中住房難的大難題,我們全體梅子坑村的移民,都會記得這份恩情。而這一切,都是在獅子嶺村的村民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要說他們心裏沒有一點意見,恐怕不現實。

但是有意見總不能和我們動粗吧。我們360多口人,全靠村裏的50多畝水田為生。現在,你們把水田都占去了,我們怎麼辦?

為此,我們把這個情況,也向縣移民辦反映。兩個村的土地糾紛問題,已遠遠超出了移民辦的職能範圍。移民辦把這個問題,負責反映給各級政府或各土地管理部門。而我們自己也到各級政府,反映獅子嶺村村民強行霸占梅子坑村土地的事件。

我們一村人都在等上級給我們的答複。上級,那是我們的唯一希望。望著被別人占去的土地,我們一村人感到了絕望。我們天天翹首盼望,希望上級部門早點來把土地的問題解決。我們是沒見過世麵的普通百姓,很想當然地認為,政府不會不管我們的事的。而且也不是什麼大事,也不是什麼難以決斷的公案。隻要獅子嶺村把土地還給我們,我們什麼也不會計較。因為時令不等人,當下的當務之急,就是插秧,這才是十萬火急的事。

事情的發展,比我們村裏人預料到的要糟。最終,由於政府遲遲沒有解決梅子村與獅子嶺村之間的土地矛盾,最終,釀成了兩個村之間大規模的群體鬥毆事件。

五 憤怒的土地

從2010年3月18日,梅子坑村小組長張玉成向鎮政府彙報了獅子嶺村村民強行在梅子坑的土地上插秧的情況後,新安鎮政府方麵,並沒有什麼動靜。張玉成反複前去打聽消息,請鎮政府出麵處理。因為這事不能拖太久,關係到插秧的大事。錯過了季節,今年就沒收成了。他心急如焚。

終於,在等了整整一個月後,有了好消息。2010年4月18日上午,鎮政府讓梅子坑的村民們到地裏去,重新劃定水田界限,以便重新播種。既然是鎮政府下達的指示,這事也就算開始有點眉目了。梅子坑的村民們,也沒想太多,隻想盡快把水田裏的秧苗插下去,再怎麼樣,今年也不會絕收。

於是,梅子坑60多名村民應約前往那片叫分流水垌的水田裏,為了避免以後的糾紛,劃界是很有必要的。然而,就在梅子坑村的村民們拉起繩,四處丈量土地的時候,忽然,田邊出現了20多名獅子嶺村的村民。他們來到分流水垌,強行拔掉了梅子坑村民插在地裏的標尺與丈量用的繩子。為了避免衝突,梅子坑的村民們停止了劃界,他們退回到村裏,並由村小組長再次把情況向鎮壓裏反映。

當天下午2時多,鎮政府再次通知梅子坑村民,前去分流水垌重新插秧,並承諾:“如果他們(獅子嶺村)來搗亂,我們馬上抓人。”

有了鎮政府的承諾,梅子坑村民們相信,終於可以安心插秧了。

當天下午3時多,梅子坑村民再次來到分流水垌進行劃界,準備插秧。沒想到,在20多分鍾後,獅子嶺村又有40多個村民來到了分流水垌。當他們看到梅子坑的村民們正在地裏插秧時,表現出憤怒的神色。他們目光凶狠,讓梅子坑的村民們覺得,這一次,他們可能要惹出事端了。

梅子坑村村民程周榮回憶(根據錄音整理):

獅子嶺村的那一夥人來到分流水垌,就不分青紅皂白,用各種方法,把水田裏的泥水潑到我們村民的身上。這些人,有的我們都不認識,有的認識,連中垌鎮番昌村的“老虎七”也來了。那是中垌村的一個黑幫。老虎七是他們的首領。番昌村與我們的大坡村相鄰。我們不知道,獅子嶺村的人,把這些黑道上的人請來做什麼。難道是用這些黑道人物來對付我們這些梅子坑村的水庫移民嗎?

我們曾幻想,他們請這麼多人來,是不是想和我們劃清界限,或者一分為二,弄一半土地,我們總是往好的方麵去想,他們再怎麼樣,不會不留一點土地給我們吧。

事實上我們相當幼稚。這夥人來到分流水垌,不由分說,見人就打。把水田裏的泥水,弄到我們梅子坑村的村民身上。當時,我們村一共有26人在地裏。那一夥人就在我們的水田裏,追著我們打。我們這個村,年輕人都在外打工,家裏剩下的,都是婦女和老人,而他們,全是青壯年,試問我村村民又如何能反抗。

當時我也在地裏,我正在插秧,這時,我沒有注意前麵來了一個人。我想,我不和你們動手,你總不至於把我怎麼樣吧。我還天真地這樣想。

誰知,來的人二話沒說,一把抓住我的頭發,猛地往水田裏的泥水裏按,我沒有注意,就這麼被那個人硬生生地把頭塞進淤泥裏……(敘述中斷,程周榮號啕大哭)

怒火中燒的梅子坑村民,開始了力量懸殊的反擊。他們也用泥巴泥水潑向獅子嶺村的人。獅子嶺村的主要人物劉玉德和他的弟弟劉玉強,剛來到現場,就與梅子坑副組長李忠華等人對打起來。這是一場泥水混戰,一方是水庫移民,都是婦女老人,勢單力薄;另一方是原居民,且都是剽悍的年輕人。為了這幾十畝的水田,雙方進行著力量懸殊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