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豹,這是家裏第3次為我們選定的婚期,你無論如何也要爭取回來一次,哪怕是短短的幾天也好。我們把事情辦了,我也好名正言順地照顧兩個多病的老人。現在家中萬事俱備,隻欠你這‘東風’了……”
胡家豹接到未婚妻的來信,心裏極不平靜。是啊,已經是兩推婚期了:第一次是去年“五一”,當時正是施工的黃金季節,少一個人就少一雙手啊,何況自己是一名汽車駕駛員,這個假沒法請,他自己決定推遲婚期,並寫信給未婚妻說明了不能回去的理由。第二次是“八一”,這是他自己選定的日子。當兵10年了,在建軍節舉辦一個軍人的婚禮,多麼有紀念意義。未婚妻沒有反對,等待著這個幸福的日子。“八一”前幾天,部隊接受新任務,打通曲裏拉山。施工剛上馬,官兵們憋足一口氣,力圖在曲裏拉山打一個漂亮仗,他被選為突擊隊隊員,隊員們集體向部隊黨委宣誓,不打通曲裏拉山,決不離開工地。連隊30名突擊隊員,3名推遲婚期,2名失去親人沒離開工地。他本已寫好了請假報告,卻又偷偷地撕成了碎片。後來想想,他還是寫了份請假報告,並把這份請假報告連同未婚妻的信一同交給連長。連長還能說什麼呢?望著這位在高原苦苦奮戰了10年的老兵,愧疚地說:“家的,難為你了,回去收拾一下,我派車送你下山,回家後替我向家人和你媳婦道個歉!”
家豹走了。坐汽車,趕火車,從部隊駐地趕回隴南老家,足足走了一個月。
回家就要當新郎了,伴著幾分甜蜜,幾分喜悅,小胡深深地陶醉了:熱熱鬧鬧的婚禮親朋滿座的家宴,舉杯碰盞的祝福,這是一個多麼輝煌的時刻!新郎官啊新郎官,你該以什麼樣的形象出現在家人麵前?身上衣服一個月沒脫沒洗,被紫外線曬黑的臉又積了一層汙垢,還有生命力極強的胡茬又長出足足一寸長。他沒有急於回家,在縣城作了半天逗留,洗了澡,理了發,換了一套新軍衣。
近鄉情更迫。來到村頭,小胡突然放慢了腳步,說不清為什麼,他突然感到心跳加快,血流加速,那是太興奮了。
新近油漆的大門煥然一新,大門兩旁貼著一副對聯:“家庭合睦連年有餘,喜結良緣早生貴子。”橫批是:“白頭偕老”。走進那扇熟悉的大門,小胡突然感到有些不對勁。爹陰沉著臉,娘那慈祥的臉上也蒙著一層愁雲,這是怎麼了?家裏出了什麼事?哪裏有一點喜慶氣氛?沒等小胡開口,爹遞過一張紙條,沒好氣地說:“拿去!”小胡接過紙條,原來是一封加急電報,電文是簡單明了又費人琢磨的4個字:“見電速歸。”作為軍人,小胡知道這4個字的分量。軍令如山倒,他惟一的選擇就是從命。
“後天就是舉行婚禮的日子,說什麼也要舉行過婚禮再走。”爹的態度是堅決的。也夠難為他老人家了,親戚朋友都請到了,舉辦婚禮所用的一切都置辦齊了,他該如何收場?
爹媽的工作好歹算是做通了,小胡又馬不停蹄趕到未婚妻家裏,一是向她解釋,二是向她道歉。最後雙方商定:婚禮如期舉行。
有誰能想到,在第三天舉行婚禮時,新郎官已踏上西去的列車,那個頂替他參加婚禮並陪伴新娘的是那份“加急電報”。
川藏線上的築路兵們,對祖國、對西藏、對部隊、對自己的職責,都可以把胸膛拍得啪啪響:問心無愧!他們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妻子。每年一次鵲橋相會,相聚的日子隻有短短的一個月,有的因工作需要幾年回不了一趟家。軍嫂們難啊,獨守空房的日子不好過!更何況年年月月日日還要為遠在天邊修路的丈夫操一份心。軍嫂們從不理解到理解,又從理解到困惑,反反複複走過了無數辛酸的心路曆程。丈夫們一走就是一年,有的一年連封報平安的信也沒有,軍嫂們怨呀恨呀氣呀罵呀,有的幹脆冒著生命危險尋夫來到川藏線。
政委李生榮的妻子從沒來過西藏,來之前,她把西藏想象成一個美麗好玩的地方,以為丈夫在這裏享清福哪,要不怎麼會“樂不思蜀”忘了這個家呢?可是,當她來到冷曲河施工工地,她什麼話也不說了,一肚子委屈的苦水頓然消失,緊緊地抓住丈夫的手說:“這哪裏是享福哦,是在地獄裏修公路!”回到成都後,她對其他軍嫂說,說我們苦,他們比我們苦上十倍百倍,他們是在那裏拚命,我們就別再難為他們了。
王建國的妻子在川藏線工地見到丈夫時,他正光著脊梁和戰士們一起背石頭。望著丈夫讓紫外線曬黑的臉、幹裂流血的嘴唇和脫了皮的脊背,她捂著臉哭了。她怎麼也無法相信,一個堂堂的少校警官,在工地上竟然是這副模樣,他和他的兵們怎麼會這麼苦。從那以後,丈夫每次回來休假,她再也沒有一句埋怨的話。家務活從不讓丈夫插手。她對丈夫說:“你在部隊太苦了,回家什麼也不讓你做,讓我好好伺候你幾天。”
上麵說到的兩位軍部嫂還算幸運,不管咋說,她們還是見到了丈夫。連長馮永斌的妻子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她帶著不滿一歲的孩子從陝西老家坐火車到四川,又從成都搭一輛貨車沿川藏線進藏。孩子出世後還沒有見過爹,妻子這次探親主要是讓丈夫看看未曾見過麵的孩子。母子倆走到康定,孩子突然發起了高燒,臉色青紫,呼吸急促,她急得直哭,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到哪裏去找醫院,萬一孩子有個三好兩歹,如何麵對丈夫。後來,路遇一輛軍車,捎帶著把孩子送到醫院。經過一個星期的治療,孩子的病好了,可川藏線她不敢繼續走了,再往前走,她擔心把孩子的小命也搭上了,隻有打道回府。母子倆前前後後折騰了半個多月,連馮永斌的影子也沒見著,她發誓:再也不去西藏了。
三支隊的大本營紮在波密。那時,整個波密縣城隻有兩部直撥電話線,一根保證縣委縣政府使用,另一根,白天由郵電局控製,隻有晚上十點至淩晨六點這段時間,郵電局控製的那根直撥線才接到縣城的其他各單位。夜裏,上百部電話同時往外打,那擁擠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整個三支隊夜裏隻有兩部能使用的電話,一部按在支隊長辦公室裏,另一部按在政委辦公室裏。兩位主官的辦公室白天是工地指揮所,到了晚上便成了軍人丈夫們與留守處妻子和孩子們聯絡中心。幾乎每天晚上都有人耐著性子在這裏往外撥電話,運氣好的時候,堅持不懈地撥上三兩個小時,就能撥通。電話通了,官兵們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紛紛湧進“聯絡中心”,一個接一個地向早已聚集在千裏之外留守處的妻子們說上幾句要緊的話。在這種時候,每個人最多隻能說一分鍾,大家都很自覺,因為這種機會來之不易。有的人排隊等了半天,輪到自己了,一激動,竟然把想說的話忘記了,他自己急,身邊的人也替他著急。時間不等人哪,等他想起來要說的話,屬於自己的時間沒有了。在這樣的環境裏,軍人的家庭太需要溝通了,可這長長的思念、濃濃的情誼和積攢了一年的情話,隻能濃縮在這短短的一分鍾裏,這是何等的精神折磨啊!在這短短的一分鍾裏,軍人們聽到最多的不是情話,而是哭聲,這哭聲裏包含著難以言表的內容:孩子入學遇到了困難,單位不景氣麵臨下崗,房子漏雨需要維修,老家有困難需要援助……女人的肩膀畢竟不是鐵打的,她一個人承擔比起這過重的家庭重負,麵對這重重困難時,怎能不讓她對著遠在天邊的丈夫哭訴呢?
不管怎麼說,能打通電話,也謝天謝地了。
運氣不好的時候,就是一夜也撥不通這個電話,氣急了就拿電話機出氣,把話筒摔在地上,罵一句粗野的髒話憤憤而去。政委說,我們這裏電話打通的時候不多,可幾乎每月都要換部新電話,官兵們心裏有氣,總要讓他們發泄出來,不發泄出來也會憋出毛病來,有什麼辦法呢?一部電話機上百元,每月換一部,一年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為了防止摔電話的現象少發生或不發生,政委決定找一個性情溫和的人撥電話,可一直沒找到那個合適的人選。最後隻能輪流值班。在波密往內地打電話的確是個苦差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坐下來打電話。”在三支隊,官兵們都知道這句順口溜。大家湊在一起開玩笑說:再不好好幹,讓你去撥電話。這玩笑裏包含著多少辛酸啊!
談戀愛,這是青年男女的合法權益,是增進友誼,相互了解,發展愛情的情感溝通方式。君不見,那洋洋灑灑的情書,使多少熱戀中的青年男女如醉如癡,那山盟海誓的表白,使多少青年男女陶醉沉迷。高原築路兵的愛情,沒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沒有朝夕相伴的纏纏綿綿。屬於他們的隻有那“心相印,意相隨”的長相思和那“情切切意綿綿”的兩地書了。
在藏北高原,在這片被稱為羌塘無人區的阿裏地區,築路兵寫情書的權利也被無情的大自然剝奪了。在“五月雪,六月冰,一年四季都是冬”的阿裏高原,一年有9個月大雪封山,道路不通,與世隔絕。好不容易熬到7月至9月這個“戀愛季節”,山開了,山洪、泥石流又無情地封閉了道路。遠方的戀人,你能理解他們嗎?他們並不是不懂感情的“冷血動物”,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七尺男兒,那積鬱在心頭的愛的火山隨時可能爆發。
獅泉河,這是阿裏地區的首府,在這個不足1萬人的城鎮裏,有一家郵局,平日裏光顧最多的是駐紮在這裏的軍人。這裏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裏的一部電報機,收發最多的是軍人的電報。排長鄭小兵感慨地說:“人家談戀愛寫情書,我們談戀愛發情電。”
助理員胡廉教望欲穿,總算盼來女朋友的情電,電文絕無僅有的3個字:“現?信?今?”天呀,這簡直是一項新的吉尼新世紀紀錄。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簡練的情書嗎?它濃縮了那麼多熾熱的感情,簡練得讓人無法理解,甚至猜謎似地使人費解。胡廉教猜了兩天,苦思不得其解,隻得將“情電”公之於眾,懇請“諸葛”們破譯其中之奧秘。“現?”是問你現在怎麼樣?“信”?是問你她的來信是否收到?為什麼不見回信?“今”?是問你婚事該怎麼辦?眾“諸慕”集思廣益,破譯了這封情電,又出謀劃策給女方回電一封:“好!未!回!”(我現在很好,你的來信沒收到,所以未回信;咱們的婚事回家後再商量。)我真擔心胡助理員的這位女友是否也能破譯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