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一次彙合時,我突然發現這是我曾經熟悉的地方,我在被你圍住的胳膊裏敘述:“十年前,你來這兒之前,同你一樣,我離開家鄉,隨父母來到了這兒,那時我父親在這兒上班,你看,就是不遠處那架高高搭起的鐵橋,上麵有四輪小軲轆的鐵車在滑動,不過現在已經很舊了。我們很快就搬離了這兒,不知你來到這兒時我們是否還未離開,很多年我都不曾來這兒了,如果不是這一次偶然的機遇,我想我怎麼也找不著這個地方。這是老城區,幾乎成了人們心目中荒廢的記憶,你看那些車子都生鏽跑不動了,馬路沒有修,路上全是泥巴,我不知你為什麼一直在這兒住著,其實新城區和廢棄的老城區也就一堵土坡牆隔著而已,隻是人們在新城區以包圍的趨勢向內建房子,房子一圈一圈,一層比一層高,這個城市的人們都往熱鬧的地方集中了,很少有人能俯瞰到舊城區,你為什麼會守在這兒呢?我知道你在新城區上班。”
我的如柳絮般飄飛的敘述,在舊城區裏蔓延,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攬著我繼續往下走,忽明忽暗的路上照出昔日熟悉的模樣。
第二天黃昏你又來到我對麵的樓道裏,沒看著你來回走,我便跟著你走到上坡路,從半路橫出來的小道上進入舊城區。天陰沉沉的,這條你來時的路我也記起來了,你是怎麼找到這條捷徑的?以前那兒住著很多戶人家,你看,那生鏽的鐵網織成的窗戶上不還掛著幾件晾曬的衣服在晃動嗎?還有誰會住在裏麵呢?還有路能走出來嗎?都要拆了,拆到一半,就沒人管了。那兒還有個小小的籃球場,以前住戶家裏頭養的雞時常在水泥地坪上拉雞屎,不過還是有不少年輕人來這兒打球。
一排排青磚瓦房堆砌在風的翅膀下,青磚成為舊城區的典型建築,灰塵蒙在它的每個角落,天空更是增添一層灰白籠罩著這個地方,可是到處都很幹淨。用石頭砌成的階梯,上麵沒有爛泥和落葉,隻有輕輕踩下的腳印,還有那往日被壓塌的裂痕。青磚瓦房裏商鋪的寧靜和小孩的喧鬧,那種低調的繁華忽然從曆史的車輪裏消失,卻像一朵雲在做夢者的夢裏漂浮,那些昔日的寧靜忽然增長了現在的寂寞。即使沒有陽光,雜草野花仍呈瘋長的趨勢,在那些斷垣頹壁間,帶著末日的傷感鮮豔明媚,我在草叢裏拾到一些別人散落的回憶。
我們上了一趟在舊城區環繞的末班公交車,車子在坑坑窪窪的馬路上早就顛簸得幾乎散架,零零碎碎上來的人又下去了,有時當我回頭看車內,簡直以為是我倆的專車。
司機問:“你們在哪站下?”
“我們就在這裏麵遊魂。”
那些房子、街道和廠子在末班車的行駛中漸漸隱退,我們在你家門前下了車,車子陷在泥濘裏更加艱難地行走。夜晚的舊城區反倒熱鬧了起來,昏黃的燈光下閃過一張張似曾熟悉的麵孔,他們對著我微笑,如同幽靈般遊動,我迷失在這昏暗的錯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