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無章的笛聲結束後,少年麵無表情道,“這首曲子就是飯錢了。”
他的眼睛如同琥珀一般清澈,聲音如同溪水一般動聽,卻板著一張臉,發散著生人勿近的冷漠氣息,與方才溫雅悠閑的吹笛者判若兩人。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少年就瞬間不見了。
流櫻眼力不錯,稍一判斷便找準了方向,追了出去。
扯住少年的衣角,他轉頭,道,“何事?”
流櫻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少年轉身欲走,卻聽到後麵傳來弱弱的聲音,“你……能不能把笛子借給我?”
他又轉了回來,流櫻更緊張了,聲音也更小了,“我,我也沒帶錢……”
少年想了想,才道,“你也迷路了?”
流櫻反射性地點點頭,然後一愣,這麼說,他現在……是迷路了?
一個精美的錢袋丟向了流櫻,少年漠然的眼中似乎終於多了些溫度。他淡淡道,“那酒樓的東西太難吃。”
意思是,他方才並不是沒錢,隻是因為菜太難吃就用曲子來頂飯錢?
流櫻胡思亂想,那是不是說,他吹曲子其實沒那麼難聽的……
可是,現在他把錢給了她,那他……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麼,少年隨口道,“在零城,還沒有人敢讓我餓著。”說完他又頓了一頓,才道,“笛子是父親留給我的,不能隨意交給別人。”
流櫻有些失望,卻也沒再開口。
她鬆開了拉著他衣角的手,卻不防碰到了他的袖子,“叮”一聲,一個物件從他的袖口掉了出來。
一把匕首,灰銀色的劍鞘,毫無裝飾,簡潔大方,意外地合她的胃口。
於是她終於恢複了一點公主的氣性,指著匕首,語氣篤定,“那我要這個。”
少年一揚袖,匕首便自動回到了他的手中。
流櫻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他卻隻低頭看那把匕首。
“小姑娘,它可是沒什麼用的。”他沒抬頭,隻低聲說道。
“……我喜歡。”雖然依舊驕橫,但她的語氣還是忍不住有一點遲疑。
“笛子是用來吹給保護的人,可這把銀雪,”少年把玩著匕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是用來送給喜歡的人。”
——所以,沒法喜歡她,就送了這支笛子,表示今後會保護她嗎?
——九逸,你要不要這麼混蛋!
——堂堂妖族公主,什麼時候需要站在男人的身後!
流櫻一咬牙,一雙通紅掛淚的大眼睛瞪著司霧,“你父親來了?”
司霧見她不哭,大大舒了口氣,連忙點頭。
“這麼說來,魔王根本不會出事了對不對!”
“若爹在我娘都還能受傷,那上天諸神都該通通自刎了。”
流櫻向後退了兩步,“任曉聖聯合妖族和涼國聖教,意欲毀滅世間,九逸目前在祭壇。我知道的就這些了。那麼,”她忽然對司霧綻開一個笑容,“一切便拜托你了。”
說完,她提著裙子便順著光梯往回走。
光梯之下,入目便是廣闊的零城和聚集歡慶的魔族子民。
這是他生活了數百年的地方,亦是他要用一生去守護的地方。
昨夜,燭光下,他蒼白的臉色根本無法掩飾,但卻依舊有條不紊地將所有計劃對她和盤托出。
他說,他們的新婚之日,也許就是他的祭日。
他說,任曉聖想要毀掉一切,他沒把握阻止。她若想避開,取代那個裝成新娘的人進入聖塔,或許會是唯一的希望。
他說,請她,幫他保護魔王。
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會一下子愛上那個少年,像中了魔咒一般不可抗拒。她知道,若他死了,她一定不會再是從前那個她。
就算是再美的櫻花,飛離了樹枝,也隻會慢慢枯萎。
她其實從來沒有想過,九逸會當上太子,而她會成為他的妻子。
就像是一個做了太久的夢,醒來後發現它成為了現實,卻依舊惶恐,依舊悵然,依舊酸澀。
他不會是她的。
這更像是她給她的愛情下的詛咒。
所以一開始才會答應亦思,答應任曉聖和母親。
但其實她知道,隻要九逸開口,她便會無條件倒戈。
是的,隻要他開口。
這些,他知道,他都知道吧?
所以才會這般篤定她會答應,所以才會連一句疑問都沒有,便將所有一切告訴了她。
真是個……卑劣又任性的人呢。
卑劣地利用她的感情,又任性地為了魔域犧牲自己的混蛋。
她開始跑起來。
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
快一點,快一點。
就算不能並肩作戰,就算依舊是淡漠的眼神,就算永遠都無法拿到那把銀雪,她也想見到他。
哪怕隻是一麵。
風迎麵吹來,將她的精美繁複的發髻吹散開來。
黑色厚重的禮服被丟下,隻穿了裏衣的她不顧一切地往前奔跑。
你不能死,絕不可以死。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新娘子在夜色中奔跑會造成怎樣的轟動。但心中卻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如果不再快一些,她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耳邊忽然傳來子時的鍾聲。
一聲,兩聲,三聲。
本來,那是他們禮成的鍾聲。
本來,那個人要牽著她的手,一同走過那條金色大道。
本來,她就要抓到幸福了呢。
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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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霧看著遠走的流櫻,微微抿嘴,眼眸不由得沉了沉。
“四殿下此時還不追上去,美人心可就難挽回了喲。”
司霧神色複雜,卻又忽然像想通了什麼,嗤笑一聲,“啪”地打開折扇,“你說,你家主子究竟是把人心算到了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