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我和藍妹妹開始交換東西,據她說這是每次和遊伴分手時的慣例。
“你看,我這件衣服是在泰國旅行時一個台灣姐姐送的;這個手鏈是在老撾旅行時一個當地小姑娘給的;這個是前不久一個同行的台灣大哥送的……一路走,一路換,無法帶太多的東西,要不停地減裝。”
我在登山包裏翻來翻去什麼也找不到,最後一拍大腿:
“對了,我把你的藥吃得差不多了,我就送你些藥吧。我來之前,醫生給我開了三種級別的腹瀉藥,前兩個級別不值一提,這第三級的可是救命神丹,醫生說隻能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而自己病得快完蛋的時候吃,估計一吃下去肚子裏就原子彈爆炸,把什麼病菌都給殺死。她隻給我了兩粒,這樣吧,你一顆,我一顆。”
藍妹妹聽了慌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要!不要!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就拿一板第二級的藥好了。”
藍妹妹是懂得平衡的人,知道濃烈與長久的關係。猛藥效速但必非良;良藥柔緩但效綿長,其理明了而通於萬事,一如好的設計都簡單,好的小說都開篇淡,濃情厚意都不驚波瀾。
就這樣,我用一板藥片換來了筷子、勺子、書、百搭頭巾、披巾、地圖等一堆東西。
隨後,藍妹妹拿出一些名片,我用相機一一拍下。在後麵的旅途中,我將逆走一條她走過的線路,這些信息相當重要。
藍妹妹看著我完成了把大登山包上肩、鎖扣等一係列動作後,頗為肯定地點點頭:
“你的手看來是沒問題了,你可以自己行走了。”
接著,藍妹妹拿出我的車票,挑戰似的發問:
“這回你難道還不想拿你自己的車票嗎?”
我默默地接過那一疊車票,如同接過千斤重擔。
難道?我真的又要獨行了麼?人生,為何要經常性地斷奶?
踏著習習晚風,送藍妹妹到火車站,火車又晚點了兩三個小時。
坐在月台的長椅上,藍妹妹還在繼續叮囑:到了某個地方要小心突突司機,他們會開價100盧比,其實20盧比就夠;到了某個城市,要先去市中心拿張免費地圖……
“藍妹妹!藍妹妹!”我堅決地打斷她,“謝謝你!但你忘了我是個老江湖了。”
藍妹妹想了想,噗哧一聲笑了:“的確,你是個老江湖。”
“唉!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這老江湖在印度行走得如此艱難!”
“這一點都不奇怪,你知道嗎?在背包客中有個說法:‘印度是背包客的終極之地。’這地方,菜鳥背包客來不了,中級的、高級的背包客走不下來,隻有極品背包客才能走下來,走過印度,全世界就沒有去不了的地方。你一定能走下來的!”
“這我倒不懷疑,但同樣是走印度,差別太大了!看你走得多輕鬆!看來大哥我是夠不上這‘極品’段位了,隻能在‘高級背包客’裏轉悠了。”
夜色沉,寒氣起。藍妹妹拿出羊毛長披巾披在兩人肩上,我們像兩個縮在街頭長椅上的流浪者,互相溫暖著。同行一路,從未如此接近;分手在即,更覺友情珍重。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裹了毯子睡覺的人。兩個工作人員過來開始清掃月台,一人先用水潑灑地麵,空氣中漫起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另一人極其熟練地用一個大塑料刮子,畫著“之”字形把水刮來刮去,水立刻變成黑黃色。
黑水臨近,我和藍妹妹蹺起雙腳,讓其從腳下流過。髒水快流至前麵一張大毯子時,裏麵爬出一個皮膚黝黑的婦女,把毯子一掀,竟然露出了熟睡的七八個孩子。其中一個四五歲大小的小男孩,在一掀之下,腦袋直栽撞在水泥地上,咣當有聲,立刻放聲大哭,其聲甚慘。
那婦女全然不聞,一一把孩子們從夢中拎起,孩子們東倒西歪,哭聲此起彼伏。等黑水刮過,婦女把毯子重新鋪在濕漉漉的地上,再把孩子們一一拎回躺下,蓋上另一張毯子,自己也鑽進去繼續睡覺。這期間,那男孩一直坐在地上痛哭,竟得不到母親半點的安撫。最後,那媽媽大概被吵煩了,起身把男孩塞進毯子,男孩才止住了哭,猶見他蜷縮在毯子下麵獨自抽搐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