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落腳的小鎮叫Rishikesh。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啟程前基本沒做攻略,但我對印度的兩個地方有種朦朧的預感,感覺它們會賦予我精神上的給養,給我充電,讓我揚帆。事後證明這種預感非常準確。這兩個地方一個是Varanasi,另一個就是Rishikesh。
Rishikesh有個外號——“世界瑜伽之都”。
這是一個擁抱著恒河、坐落在山上的小鎮,由兩座鐵索橋連接兩岸。鎮子的北頭有一座據稱是印度最高的廟,恒河兩岸星羅棋布地布滿客棧和道場,據說這小小的鎮子上有兩百多家道場,包括了世界上所有的瑜伽流派,世外高手奇多。
直到日落時分,才找到合適的客棧,下榻的房間在客棧的頂層,陡峭的石壁下麵就是恒河。
抬望眼,遠山層巒疊嶂、鬱鬱蔥蔥;向下望,恒河在不遠處打了個彎,彎處河水湍急,露出碩大的黑色礁石和白白的鵝卵石;綠色的河麵上有兩隻紅色小舟漂流;河邊有一群衣裙鮮豔的婦女圍坐了一圈,拍著手在唱一曲極其悠揚的歌,隱約有歡笑聲隨風蕩開。
經過近20個小時的奔波,已經是精疲力竭,我放下背包,喘了會兒氣,正準備洗澡,猛聽到隔壁一聲驚叫,跑過去一看,藍妹妹還驚魂未定,說她正在門口整理背包,突然一個很大的黑影躥進來,從她身邊搶跑了剛剛拿出來的一個橘子和那袋她辛辛苦苦砸出來的杏仁。
在門外四下望去,幾米外的走廊涼台扶手上,蹲著三隻碩大的、半人高的猴子,正在交頭接耳地研究藍妹妹的杏仁。客棧兩旁有參天古樹,估計它們是從樹上跳下來的。
老板聞聲拿了一個手臂粗的竹杠趕來,說這種大猴子不傷人,但要小心一種小的紅色猴子,它們會咬人。
我們很快就看到了樹上的小猴子,毛色發紅,臉也很紅。其中一隻小猴子徑直跑到門口的走廊欄杆上,對著我們嘶聲吼叫。這走廊非常狹窄,靠牆坐著就可以把腳搭在欄杆上。那猴子凶相畢露,頭上有一大塊傷口,翻著鮮紅的肉。
“哎呀,它正在流血,這是被人打的,我們應該給它包紮一下。” 藍妹妹心疼地說。
“你瘋了麼?這種野生動物身上有很多病菌。再說了,它要是不幹壞事能被打麼?”
“不對,人要善待動物,善意它們是能感覺得到的,這樣世界才會和諧。”
“那也要看對誰,這猴子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像是為了證明我的話,那猴子應聲呲牙咧嘴地吼了一聲, 像是要隨時撲過來。
我飛快地閃進屋裏,用5DII隔著門縫盲拍了幾張。那猴子衝著我的鏡頭還在嘶吼。
“不是個好東西!該打!活該!” 我隔著門縫恨恨地說。
Rishkesh雖然也是素食城,但有些餐館偷偷地出售不出現在菜單上的“葷菜”——炒蛋。
第二天早上,我和藍妹妹一邊美美地享受著難得的炒蛋,一邊規劃我們的修行。
我們到達的時間很巧,當地正在舉辦一個“世界瑜伽與瑜伽音樂節”和一個“昆達利尼瑜伽節”,據說全世界的瑜伽高手盡聚於此。
藍妹妹計劃每天安排兩堂瑜伽課,早晚各一。而我計劃隻選早上的課,我要把擁有迷人光線的傍晚留給相機。我們約好互相鼓勵六點鍾爬起來晨練。
我興致勃勃地要下山去鑽帳篷,藍妹妹麵露猶豫,吞吞吐吐地說:
“你最好還是明天去吧。” 這種猶豫的神情在她身上並不多見。
“Ok! 那我們就馬上找個道場去練瑜伽。” 我向來隨遇而安。
走過溪水潺潺的小橋,在一個大樹蔭下的小房子前看到一塊牌子,上書:“一百零三歲瑜伽宗師親授瑜伽”。
樹上猴群騰躍,樹下牛犢徜徉。
脫了鞋走進去,看見一個空曠簡陋的練功廳,地上整齊地擺著幾排瑜伽墊。
迎接我們的是一個白衣白褲、身形優美的年輕瑜伽師,大大的眼睛裏精芒四射。他雙手合十,躬身問好,一團謙遜平和之氣撲麵而來。
時間尚早,藍妹妹先教我做準備活動,那是一種最簡單的弓腰運動——雙腿微岔、雙手摸地。這看似簡單的動作,無論我如何咬牙切齒地努力,手指尖還是摸不到地墊。再看藍妹妹,一弓腰,就輕鬆地掌心觸地。問她在哪裏學的瑜伽,她說是在泰國。
“在泰國的四個月裏,每天上午在咖啡店裏發呆、學泰語,下午學瑜伽,晚上去吃東西,按摩。”
“你也太不像話了吧?還天天按摩?” 我聽不得“按摩”兩個字,每次回國,“家富富僑”都是我的聖地。
“是呀!那是挺舒服的日子,但是那時候的感覺是在旅遊,現在的感覺是在旅行。” 藍妹妹從容地說。
我心下暗歎,有多少人能明白旅遊和旅行之間的區別呢?有多少人真正旅行過呢?
正說間,來了三個英國人,熟門熟路地脫了外衣,也開始做準備活動。
我旁邊的英國姑娘先一伸臂,然後一弓腰,我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藍妹妹是手掌著地,這姑娘是胳膊肘著地!
再回頭看看身後的那位英國紳士,早在墊子上不聲不響地把自己擰成了個麻花。
藍妹妹側過頭,悄聲說:
“你看,我早跟你說過全世界的高手都來了吧?咱們還是站到後麵去吧。” 她也有心虛的時候。
“我不去!我是菜鳥我怕誰呀?”
窮無所失則勇氣自現。我昂然地站在瑜伽社會的貧困線以下,冷眼觀望著藍妹妹這樣的中產階級在飽受煎熬、進退維穀。
未幾,宗師現身。
這是一個精瘦的老者,鶴發雞皮、長髯飄飄、步履輕盈。如果說年輕瑜伽師的眼睛是精光四射,那宗師的眼神就是精光暴射,一眼望過來像是能穿透肺腑。他身上也罩著一團和氣,但中間夾雜了歲月賦予的威嚴和一股淩空的霸氣。
宗師開始高密度地教導一些要領,一邊示範一邊高喊口令,聲若洪鍾。他用印度話授課,年輕的瑜伽師在一旁翻譯。宗師在學員間巡視的時候,會突然劈出一個手勢,冒出一句英語,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不愧為有八十年教學經驗的導師,氣氛和節奏控製得無懈可擊。
這一百零三歲的老瑜伽師外貌像八十歲;身手像六十歲;精氣神像五十歲。當真是人間之寶,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