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 山寨 雪山下的嬉皮據點(1 / 3)

我們搭了通宵的Local bus前往更北方的Manali。這是一段長達十幾個小時的山路旅程,事後證明是整個印度之行中最艱苦難熬之旅,我和藍妹妹都非常慶幸彼此為伴才得以堅持下來。

一上車,我們先搶占司機後麵的黃金位置,那裏的空間比較大,可以放下兩個登山包,而不至於多占一個座位,腿也能稍微伸開。

很快,車裏就擠滿了人,肩膀上開始承接人體重量。公車在盤山路上左搖右擺,車上的人就跟著東倒西歪,被甩來甩去,肩上的重量就愈發沉重。印度北方的天氣非常寒冷,尤其是在山區的夜裏,寒氣逼人。關閉的車窗擋不住飛揚的灰塵和異味,我隻好摘下帽子捂住口鼻,不一會兒就手臂酸痛。

藍妹妹依舊用大頭巾裹住自己,大概是看到我左右開弓,一隻手找地方支撐自己,另一隻手捂著鼻子,而且不停地換手,就從小包裏掏出一個藍色的一次性口罩遞給我。解放了一隻手後,感覺立刻好多了。我此次印度之行唯一忘記帶的東西是百搭頭巾,在印度旅行,它絕對是必需品。

淩晨四點,汽車到站,經過一夜無眠和顛簸之苦,困乏到了極點。

哆哆嗦嗦地下了車,星光依然在頭上閃爍,背上的登山包和胸前的攝影包擋不住刺骨寒氣,那個紙口罩倒成了禦寒的利器。露天車站上黑乎乎的,沒幾個人,往日如黃蜂般的突突司機一個都不見,這時候不是投宿的時辰。繞了一圈,我跟藍妹妹說:

“看來我們隻能露宿街頭了,不知道能不能跟司機商量一下,讓我們在車裏待到天亮?”

話音未落,藍妹妹眼睛在夜色裏一亮:“我去說!” 轉身跑上了公車,和司機、售票員連比畫帶說起來。那售票員明顯不同意,三個人你來我往、嘰裏哇啦地好不熱鬧。

藍妹妹的英文不算很好,坦率地說,不好,用她自己的話說,很爛!但這並不影響她行走江湖。很快地,她說服了售票員,向站在黑暗裏的我招招手,於是我背著兩個大包閃亮登場。

縮在座椅上不知道迷糊了多久,被藍妹妹推醒:

“別睡了,我們看日出去。”

天已放亮,沒走幾步就被客棧拉客的掮客圍起來,每人手裏舉著一張名片。在我去趟廁所回來短短的時間裏,藍妹妹已經用她的藍式英語擊退了所有人,還忽悠其中一個掮客熱情地給我們叫來了突突,替我們講好了價,推薦了另一家客棧。

能力意味著責任。由於藍妹妹走江湖的能力出眾,自然擔負起了我們雙人旅行大隊的導遊工作、領導工作、外交工作、跑腿工作、討價還價工作……我則盡心盡力地負責不掉隊工作。兩人合作甚歡。

走在略有些泥濘的小路上,初升的太陽給遠處的雪山戴上了一頂金色的帽子,天空像是平靜的碧海,無一絲波浪,空氣清新得醉人。

這是崇山峻嶺中一個雪山腳下的小鎮,青石鋪路,溪水暗流,星羅棋布的白牆紅瓦掩藏在綠樹和柴火堆中。牛在鳴,狗在跑,炊煙嫋嫋。

安頓好行囊,我們去找東西吃。

街角處兩個男人在給兩隻犛牛洗澡,其中一隻通體雪白,煞是好看,男人指著白犛牛說了一個印度詞,藍妹妹說那是女孩子的意思。

這時,空中傳來一陣悅耳至極的童聲。循聲而去,路基下是一棟不大的平房,半開放式的庭廊裏整齊地坐了幾十個身穿紅色毛衣的小學生,在齊齊地背書。

“哎呀!他們是在修行!” 藍妹妹的聲音有點激動。

細看下,果然,那些五六歲的孩子們盤腿而坐,雙手合在胸前,低頭闔目,童聲童氣地以一種詩歌般的韻律高聲吟誦。

這清脆嘹亮的童聲回蕩在晨霧未散的空穀,抑揚頓挫在皚皚雪山下的樹梢,直聽得人心旌蕩漾。

我走下去,蹲在孩子們的後麵,開始飛速地按快門。

這是一切元素都聚集的時刻:完美的光線、完美的時機、完美的大自然、完美的孩童、完美的精神傳承……

孩子永遠是文明的希望。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讓人詫異。一個女老師把一個小女孩叫到隊伍前麵去背書,那女孩有點膽怯,低著頭、手把著衣角,低聲低氣。老師開始高聲訓斥,然後竟然揚手用力抽那小女孩耳光,一下一下,一邊抽一邊罵。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為人師表的女人怎麼可以如此?她每抽一個耳光,我的心都抽搐一下,有一刻,我甚至想衝上去製止她。

飛快地逃回來,藍妹妹也看到了這一幕,她十分氣憤:

“她怎麼可以這樣!那個小姑娘本來就有點害怕,當著全班同學麵這樣打她,會讓她再也抬不起頭的。”

那些耳光毀掉了我們所有的好心情,我們默默地往回走,默默地找了一個露天小店坐下,默默無語。

過了許久,藍妹妹用一種極其緩慢的語調說:

“我想,我還是不夠勇敢。”

她的神情像是在夢遊,我不知道她具體指的是什麼,但是……

“藍妹妹,你已經是我見到過的最勇敢的人了。最難的事情是挑戰自己,你放棄了舒服,辭了職一個人跑出來周遊世界,吃那麼多苦,這是最勇敢的事情,放棄是最難的。”

我說的是肺腑之言,和這個女孩兒比,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是懦夫。

抬起頭,天上有幾十隻山鷹在悠悠然盤旋,它們分了兩圈兒,一些在內圈逆時針翱翔,一些在外圈順時針盤旋,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緩緩轉動的太極圖掛在藍天之上。

我們像是被什麼東西催眠一樣,神智不清,迷迷糊糊地對坐無語,時間不再流淌。

“這裏一點都不像印度……我們是為什麼要來這兒?” 我稀裏糊塗地問。

“嗯。” 藍妹妹想了半晌,“我要去最北方的列城,這是必經之路,不過天這麼冷,不能再往北走了,那裏肯定下雪了……你為什麼要來這兒?”

我拚命回想做過的那一點點攻略。

“哦,有兩個原因。第一,這裏有個近萬名嬉皮士的大聚會;第二,這裏出產世界聞名的Manali Charas。所以我要來看看。”

“你肯定是記錯了,那個聚會在西南邊的沙漠邊兒上,而且時間也過了。” 藍妹妹的攻略向來無懈可擊。

“是嗎?那就算了,這兒也不錯。”

“Charas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就別問了。你覺不覺得這裏像雲南?”

“像香格裏拉。為什麼最近總有東西讓我想到國內?也許該回去看看了。” 藍妹妹的聲音又開始飄渺。

“在西藏的時候,每到七月,我都上山去采雪蓮花,那時候漫山遍野的花兒,美極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雪蓮花,但從藍妹妹的話裏我看到了它,還有藍天、白雲、驕陽和雪山。

“你在西藏是旅行還是工作?” 對我來說藍妹妹仍然充滿了神秘。

“我在一個很大的國營單位工作,待遇很好,天氣一冷就帶薪放假,一放幾個月,天氣轉暖再回西藏上班。”

“哇!我怎麼就找不到這樣的工作?”

“工作是很好,但我必須離開,我在那裏工作了兩年。好像我幹過的所有的工作都沒有超過兩年的,最後都是辭職出來了。”

“都是被炒魷魚的吧?”

“胡說!我每次走大家都盛情挽留,哎!可我必須走。” 她說得有點惋惜。

這我倒是相信,藍妹妹在職場上定是把好手,雖然不一定是獨當一麵的先鋒,但一定是後台的主力,一麵可以用重錘敲的響鼓。不過歸根到底,藍妹妹是屬於路上的,她血管裏流著吉普賽人的血。

“在西藏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尼姑,獨自一人住在一個山洞裏修行。我經常在周末的時候去看她,給她背去些蔬菜、水果、米,要爬幾個小時的山,晚上就住山洞裏,她非要我睡她的床,我醒來時發現她自己睡在地上。”

藍妹妹飄渺的聲音在我眼前拉開了一幅幅圖片,連在一起形成一段動態的畫麵,中間閃爍著一幅景象:一個被煙熏黑了的小山洞,一個昏暗的燭燈在灶台上跳動著金色的光芒,燈下有一個披著袈裟的和尚在念經,旁邊是一張草席鋪的床,角落裏是一眼清泉。那是多年前,我去九華山時看到的一幅情景,時至今日,甘甜的泉水依舊清冽於唇齒,和尚佝僂的側影清晰猶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