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 山寨 雪山下的嬉皮據點(2 / 3)

“靈山開九華”,九華山是所有名山中最具靈氣和最適合修行的道場。綠野叢中星羅棋布的修行房和隨處可見的修行洞,天然有別於那些輝煌耀目的廟宇。真正的修行不需要視覺上的震撼,心有所持,哪裏都是道場。

“現在,也不知道她怎樣了?” 藍妹妹自言自語。

我看著藍妹妹,心中有些嫉妒:小樣兒的,還住過山洞!天下靈氣幾分,被你占去幾多。

小店裏供應新鮮的山羊奶,和像蒸餃一樣但稱之為“饃饃”的東西,裏麵是羊肉餡,非常鮮美。

一杯羊奶和幾個饃饃下肚,胃裏又是翻江倒海,於是飛似的跑回客棧如廁。

我向來對自己的身體很有信心,雖然不是強壯如牛,但很平衡,適應力很強,所以出門前並沒有在意。來印度之後一路走,一路病,都是由食物而起,但引起的連鎖反應卻不僅僅限於胃。

傍晚時分,藍妹妹來敲門,看到我病怏怏的樣子,問怎麼了。便告訴她我牙齦發炎,渾身發冷,四肢虛弱,胃裏翻騰,頭暈腦漲,萬念俱灰。

藍妹妹給我拿來了一小瓶牛黃解毒片,說她聽到山寨裏有音樂聲傳來,應該是婚禮,建議去看看。

“你知道麼?人家說來印度必幹的三件事之一就是參加一次婚禮。印度人的婚禮很熱鬧,要鬧三天,我一直想看看都沒有碰到過,今天真巧。”

我翻出衝鋒衣,背上徠卡M6,帶上兩卷Ilford 400,和藍妹妹一起向山上走去。

天空飄著雨絲,雪山消隱在烏雲背後,一層藍色的朦朧籠罩山穀,墨色的苔衣在閃爍著冷光,時有幾聲鳥鳴劃過,又添上了幾分寂寥。

深秋如水。

踏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走進一個庭院。刹那,空氣裏麵滿滿的藍調被淹沒在斑斕裏,那是帷帳上的火紅,首飾上的金黃,衣裙上的雪白,眼目中的流盼。喜慶的音樂和嘈雜的人聲彙合成一波波聲浪,從四麵八方敲打著鼓膜。院子裏、閣樓上人聲鼎沸,摩肩接踵,水泄不通,院子的一角有幾十個人圍著一個樂隊在轉圈,高歌曼舞。

庭院中央設了一個帳篷,盤坐了一群長老,中間端坐著一對新人,新娘環佩叮當,掩不住的幸福和拘謹;新郎包頭佩刀,因緊張而略顯僵硬。這是一對漂亮的人,今晚,他們的生活轉入金秋,他們青澀的美麗點亮了雪山下的世外桃源。

也許是地處高山的緣故,Manali一帶的男人有著天賜的硬朗的麵部線條,濃眉大眼、鼻梁高挺、下巴堅毅,帥哥相當密集,大都帶著山野的粗獷。相比之下,女人們的身材都如鬆樹般挺拔而柔美不足。Manali人的容貌並非典型的印度人,有點北方阿富汗人的特征。

在我動身之前,一位曾經來過印度的朋友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你在印度絕對找不到‘豔遇’ ,找不到漂亮的人,”可是我想回答她的是,我從印度帶回了滿滿200G的“豔遇”,隨便拎出一個就可以砸趴好萊塢。

天色迅速地黑下來,院子裏的喧鬧幻化成燈光下的騰騰熱氣,山民把這個院落攪成了一個活力四射的漩渦,洋洋喜氣攜著聲光散發在陰冷的夜空裏,盤旋在寂靜的山寨上,更多的人被吸納進院子來。

很快地,徠卡M6上的曝光組合降到了1/4秒和1.4光圈的手持極限以下,我不得不跑回客棧拿來了5DII。遍尋藍妹妹不見,原來她混在了跳舞的人群裏跳得正歡。

“快下來跳,這舞很簡單,跟著轉就行了。” 藍妹妹的語氣也是熱氣騰騰,手臂揚在空中。

“你難道不知道攝影師都是旁觀者麼?” 我邊說邊手上不停。

攝影師不僅僅是旁觀者,還是一群戀舊的人,我們忙不迭地把世界印到底片上,是否是因為我們害怕遺忘?是否是企圖挽留住舊日的好時光?或者,隻是為了讓別人看到一個更真實的自己,讓自己看到靈魂角落裏的荒茫?

也許,最好的辦法是把世界印在心裏,成為自己的食糧,在孤獨的時候拿出來反芻,消化成自己的特質,然後兩手空空地走向彼岸。

跟隨山民們去高處廣場上的一個大棚,角落裏是幾口碩大的銅鍋,不用說,裏麵熬著黃色的印度糊糊。山民們紛紛落座在長條桌前,有人開始分發和金廟裏一模一樣的不鏽鋼盤子,鼎沸的人聲轉移到了食堂。

藍妹妹躍躍欲試地想去蹭飯,我一見到那盤子就心驚,一聞到那糊糊就犯嘔,哪裏還敢試?連哄帶勸地把她拉走。

走在回去的路上,藍妹妹依舊興致勃勃地談論吃的事情,她說本地產一種冷水高山魚,烤起來非常香,她的描述讓我十分肯定那是一種虹鱒魚,當年在長城腳下的老鄉家品嚐過,烤起來的確非常好吃。她說曾經有一位日本作家寫了本以Manali為背景的書,書中有描述,這本書存在她的手機裏,可以傳給我讀。

說話間,前麵踉踉蹌蹌地走來一人,搖搖晃晃地站在我們麵前,弓腰行了一個歐洲中世紀的騎士禮,口齒不清地說了聲“Namaste”,我們同聲用印度話回敬。

這是一個白人,披頭散發,目光渙散,披著一個大羊毛圍巾。這個時節是Manali的旅遊淡季,山寨裏已經很少有遊客的身影,客棧大部分是空的。

騎士伸手拉開路邊小屋的一扇門,請我們進去,原來這是一家酒吧餐廳。

一進門,一種熟識的感覺撲麵而來,環顧四周,不禁啞然失笑,仿佛又置身於Burning Man的中央大帳。餐廳裏燈光昏暗,窗前是一圈沙發,前麵有一個煙囪通到房頂的小爐子,水壺在上麵冒著熱氣,幾個當地人圍著爐子在烤火抽煙鬥。 四周的牆上繪滿了各種水彩畫,色彩豔麗,風格詭異,想象汪洋恣意,走的全是地下路線,給整個房間增添了一股靈動的妖氣。

傳說Manali是嬉皮士的聚集地,這回終於找到接頭據點了。

老板迎上來,請我們坐在爐前喝茶。那幾個當地人傳過煙鬥,我抽了一口,果然是味道極佳的大麻,溫和清淡,圓潤悠長。

我們聊起各自的旅程,那騎士來自巴西,是個吉他手,常住於此,自稱去過中國的幾個城市開過演唱會,雖然我十分懷疑他在迷離狀態下所說東西的真實性,但他身上的藝術氣息是明晰無疑的。

藍妹妹坐了會兒就告辭離去。老板拉著我開始介紹牆上的每一幅畫的來曆。

“這幅是一個澳大利亞人兩天前畫的,他剛走。”

老板是一個氣場強大的人,皮膚棕黑,似是來自印度南方。他穿著土裏土氣,但目中有精芒,英文裏隨處夾雜著“fuck”一詞。他的身上有種令人不安的東西,那是一種商人的精明,好像時刻在打量人,把人放到天平上掂量。同時,氣質裏也放射著藝術家的放蕩不羈、真誠和直率,舉手投足都流露著一種自信和掌控,這是他的天地,他是這裏的王。

“這幅是兩個日本姑娘畫的,那兩個姑娘,真的是非常瘋狂。” 他說的時候,眼裏放射著一種讓人精神恍惚的目光。

以我相當敏感的大腦雷達,一時間也竟然對他莫辨雌雄。

老板說那一圈沙發可供睡覺,一晚五十盧比。一句話又讓我回到沙漠裏的中央大帳,記得某年某夜醉臥在大帳的沙發上,醒來時渾身蓋滿塵沙。

我答應他下次背著小包再來的時候一定睡他的沙發,我喜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驚喜。

入夜,與眾人告辭出來,雨已停,星滿天。

在客棧附近,竟然檢測到一個不加密的wifi信號,於是上網,看到了一個妹妹轉來的一封雜誌的約稿信。

站在星光下給編輯寫回信,告訴她大山裏的夜,真冷。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聽到門外一陣叮叮咚咚聲。打開門,看到藍妹妹正蹲在她的房門口,用一個小工具鉗在砸一堆堅果。

客棧的走廊是開放式的,樓梯口放著幾張藤椅和茶幾,正對著一片枝繁葉茂的蘋果林。山穀是藍色的,初陽是金色的,雪山是白色的,空氣新鮮得有點醉人,這又是一個發呆的好地方。

“這裏的核桃、杏仁才35盧比一公斤,太便宜了。我最喜歡吃果仁了。” 藍妹妹那童真的神情,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