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那些修女,她們身上真的有一種氣場,管理我們這一組的修女是個英國修女,已經在Mother House工作了幾十年,雖然她穿著修女服,戴著口罩,全身隻露出眼睛,可她一走近你,你就會感到安詳,感到平和,她有一種光芒。”
“哦,這沒什麼奇怪,你難道沒感覺到我也有平和的氣場麼?沒發現我頭上的那朵祥雲麼?” 我和她開玩笑。
“你確實很平和,”藍妹妹竟然十分認真地回答,“不過,你的內心卻是……”她頓了一下,像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波濤洶湧!”
“哇塞!你大仙兒呀你!” 我大為驚奇,
“你說得太對了!我一直覺得我的腦子有點奇怪,它會一刻不停地把任何東西轉換成圖像,真的是任何東西,比如別人說的一句話,或是一段文字。我每天的每一個時刻都像是在看電影,有時候是過去的片段場景,有時候是未來的幻象,有時候是混在一起,一刻不停。所以,攝影對我來說很容易,因為我隻要把我腦子裏的東西用相機拍出來就行了。”
“我知道你這種大腦,我讀過一些心理學書。”藍妹妹一絲不苟地說,
“你們這種大腦叫藝術家大腦,很多精神病患者也是這種大腦,唯一的區別是精神病患者沒有……對了,叫‘現實感’。他們沒有現實感,分不清現實和幻象。所以很多藝術家最後都變成了精神病。”
我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翻了半天白眼,才祭起網上常用的一塊板兒磚扔了過去:“你才是藝術家,你全家都是藝術家,你家鍋碗瓢盆兒都是藝術家!”
打那兒以後,每當看到我在路上發呆,藍妹妹就會歪過頭來善解人意地輕聲問一句:
“在看電影?”
我點頭,她也默契地點點頭,然後接著做她自己的事情,而我接著看我的電影。
飯後,走在山城的街上,滿街都是棗紅色的皮膚披著棗紅色袍子的人,路旁豎立著的大昭示板上,有幾十張年輕喇嘛的臉。
轉過一個街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攤子上擺放著一些太過熟悉的東西:老幹媽豆豉醬、康師傅方便麵,竟然,還有草綠色的紅燒豬肉軍用罐頭。
我還是在印度嗎?
童年的我,是個天生的素食者,沾不得一點葷食,一沾就吐,人言上輩子我是和尚。父母為挑食的我想盡了辦法,最後終讓我接受了兩樣肉食:哈爾濱俄式熏紅腸和軍用紅燒豬肉罐頭,因為這兩樣東西都很香,而且長相不像那些鍋裏烹出來的肉。
從包裝看,這軍用罐頭十有八九是山寨版,但這有什麼關係?我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嚐過軍用罐頭了。
抓了筒罐頭在手裏,又抓了瓶老幹媽,忍不住又抓了兩包方便麵,因為那上麵“辣子潑麵”四個字實在無法抵擋。
不好意思地看看藍妹妹,畢竟,帶著自己熟悉的食品旅行,太有違背包客之原則,盡管我可以胃病作借口。
藍妹妹讀懂了我的眼神,她平靜地說:
“我送你一句話:‘如果你想做一件事,就去做,不要管他人怎麼看你。’”
“嗯!” 我知道這句話肯定不是來自書本,這必定是藍妹妹瀟灑走四方的心得。異常之人必有長人之處。
“我再送你一句話,將來即使你記不住我這個人了,也要記住這句話。” 藍妹妹的神情有點嚇人,
“一切都會改變的!”
“一定!一定!兩樣兒都會記住!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解。
“你以後會懂的。”藍妹妹一臉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側目仔細端詳,隱約看到一絲仙氣兒從藍妹妹頭上泥丸宮冉冉升起。
在一個地攤兒上,藍妹妹買了一幅已經舊損了的世界地圖,說已經找了好久,問她作何用,她雙眼晶亮、一臉陽光地說:
“我旅行的下一站是斯裏蘭卡,再下一站還不知道是哪個國家,所以我要往地圖上扔硬幣,硬幣落到哪兒就去哪兒。”
“那咱倆想得差不多,我計劃在印度之行的最後留出三天,然後在地圖上轉一隻筆,筆尖指到哪兒就去哪兒。”
於是我們相視而笑。
山城裏隻有三條不長的商業街,兩邊林立著小店鋪和客棧。經過一條狹窄黑暗的小巷子時,一群人在一個黑乎乎的鐵門口排隊,好奇地湊過去,原來他們是在排隊看病。聯想到剛剛路過的位於主街上一家醫院門可羅雀的情景,越發好奇,仔細看了看門上方的公告,好家夥!坐堂的原來曾替某位名人做過首席私人醫生。就叫他“禦醫”吧,“禦醫”每天早上6:45發號,隻發45個號,醫院到上午11點就關門。當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一派大內高手風範。
我決定湊個熱鬧找“禦醫”大人看看病,我的左手大拇指在健身房裏舉杠鈴時受傷,鼓起一個小包,曆經半年不愈,時有疼痛,T已經提醒了我數次去醫院看看,現在正好用它去試試“禦醫”的道行。拉肚子之類的小恙不提也罷,免得貽笑大方。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在屋頂陽台上支起三角架拍日出。
MacLeo Gangi依山而建,黃藍相間的房屋層層疊疊、錯落有致,樹間依見經幡飄揚。當朝陽從山尖升起,萬道霞光刺破微蒙的霧靄,山鷹旋舞其間,如同在霞光繪成的五線譜上飛動的黑色音符。對麵屋頂上,一個穿了紅袍的喇嘛踱著步高聲誦經,書聲琅琅,在空穀回蕩,伴著清風,渾然一派世外桃源風光。
拿了號去看病,狹小的候診室裏坐滿了人,皮膚白皙的外國人與棗紅色的當地人涇渭分明,唯一相同的是每個人臉上謙卑而期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