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他在走廊,廁所,散步的戶外打聽了好幾次,卻都說沒有這回事,他們眾口一詞,沒有見到什麼刀,和屍體。先生是覺得好生奇怪,他再次問畫家,學生的時候,他們也變得含糊其辭了。學生對他說,就當是一場夢好了。這顯然是他們說好了的,先生心想。
可是轉念一想,或許是一時失手呢,也說不定,世界上殺人如麻的還畢竟是少數吧。但是這些與自己似乎關係不大,隻要自己還是那樣活著,這已經足夠了。學生也勸說了好一大氣的。他說得也很有道理啊,先生一下子覺得學生陌生了不少,這個陌生使他感到喜悅,是因為學生的明智和洞察力。
慢慢地先生也就失去了興趣,懶得再去理會了。
再說,目前一切很正常,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所不同的就是人多了,一下子像是從地上冒出來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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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對教授熱情感到十分緊張,他走東串西,一副非打聽清楚不可的意思。我的勸說教授聽都不聽。他為了弄清楚這個事實,也就是昨天晚上殺人的事實,這幾乎也是大家目睹的事實。教授顯得很執拗,他敲開一個一個門,可是最後一個門一個門在他的麵前關上了。他不停地問我,這是不是真的,實際上,他不必這麼緊張的,這也是常見的事,隻不過離我們不遠罷了,以前我們也在晚報上見過不少,所不同的大概就是我們心情有所詫異吧,在晚報麵前,和在幾十米遠的距離畢竟不一樣。然而,教授的舉動確實是令人費解的,因為這些和他有什麼關係呢,和他著作?和他的性命?在那一刻中,我相信這的確是一個好奇心足透的人。比我還過之不及呢。我開始的時候還向他解釋得很清楚,這是大家都見到的,那時候,倒在血泊中的屍體,插在屍體上的刀。清楚得很。但是半夜裏,這些早就弄幹淨了,地麵上再也看不到什麼痕跡。餐廳裏跟過去一模一樣,沒有什麼疑點。或許他們半夜裏就處置了屍體,他們處置屍體還不是很簡單嗎。這教授也不是沒有見過,那對來到此一遊的男女不就是被他們用一抔土埋了嗎。我們還被迫參加了呢,我以為教授經過了那個事件後,見識大概長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或者其他什麼因素。顯然事實上,旅社方麵是不想讓人們有這個記憶從而認為這裏沒有安全感,而影響了生意的。現在正是個好時機,高朋滿座,生意興隆。誰願意自己住在狼窩裏呢。你這麼打聽,並不是什麼好事,你這叫惹火上身。你看看那些人,他們為什麼不說呢。就是因為這個,你打聽幹什麼?再說,你要看什麼情況呢,現在的情況是什麼樣的,你不清楚,我清楚得很。正由於我清楚得很,才不讓你去幹傻事,那絕對不利於我們的。你想想,其實你那不叫打聽,好奇了。那分明是提醒人家,這裏是狼窩,難道不是嗎?假設旅社方麵知道你在這兒作梗,是呀,現在大家都好好的,你這麼著,不是作梗嗎。人家知道了。說不定真跟你掛上鉤了。告訴你吧,昨天晚上,我們往樓梯走的時候,你知道那些人怎麼說嗎?他們說,睡你們的大頭覺去,就當什麼沒有看見。說完,還將那把刀插在了桌子上呢。你不知道吧?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語氣過於那個了一點,實際上我是擔心你呢。萬一你遇到不測我怎麼辦呢,我也沒有辦法交代啊。我畢竟是你的助手,您當初既然選了我,我就要對您負責。可是你又不聽我的勸,這種事情知道的愈少愈好,偏偏你還去挨戶似的打聽。這不是把自己置於刀口上嗎?實際上,我們還是作我們的事比較好,不要管得太寬。好奇心誰都有,看在什麼地方,其實我也有,不瞞您說,我也作過一些傻事。後來我停止了,不停止也是大麻煩。我想通了,就是現實畢竟是現實,這和幻想畢竟不同。而我,您知道,是一個幻想慣了的人。因此,我想或許這是我來此一趟最大的收獲了。當然這要歸功於您,沒有您當初做出那個選擇,也就沒有我今天的選擇。現在我們最明確的事實就是去做好手頭的事情,這才是我們所麵臨的挑戰。或許是挑戰吧,也許還算不上。也許早就是了。這些日子來,我也明白了一些道理,起初的時候,說得坦誠一點的,我當時是帶有一絲慶幸的,就是自己有了一個幻想的地方,或者說時間,甚至可以依附的事件。你知道嗎,我對您的經曆也猜測過呢。那個時候,是有點慶幸自己有這麼個機會,真是難得啊。後來我慢慢地明白了,世界上的事情其實本來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的,就像地上的路,關鍵在於你怎麼看待。關於青瓷蟒,你還記得嗎?我和你一樣是堅信她的存在的,盡管有的人說沒有,甚至將我們視為瘋子,或許是他們出於對那稀有動物的保護而眾口一詞呢,也說不定。這樣一來,這些在他們的眼裏是瘋言瘋語了。其實他們確實懂什麼呢。他們又能懂什麼呢?我們堅持就是真理,事實上,你有時埋頭於學術了,似乎我們的事情已經忘了似的,我當然沒有忘記,我很清醒,我隻是尋機而動。你有時候是清醒的,不過很短暫,很快就又模糊了似的,當時無論如何,現在我們如果進行下去的話就必須先找到那一筆款子,這是必須的,有了它,我們才能有了基礎,有了基礎,我們才能又進一步地拓展。事實上,就是如此,而現在使我們擺脫困境的就是您的記憶,這最重要了,記憶。一個人的記憶。您必須反複地往那裏想,往那個盲點,那個黑暗的地方想,你隻有愈想那兒那兒就愈明亮,不想那兒就亮不起來,亮不起來怎麼能看見那個藍色布囊呢。當然,您現在的學術不能中斷,在您的著述中間,也就是閑暇時光裏您使勁去想想吧,啊。因為,這才是我們最終的希望,等看見了藍色布囊,不就等於看見了希望,那時候,我們就離家不遠了。說實話,我有點想家了,想校園的生活,我盡管嘴上沒有和您說過,但是心裏是惦念著的。不過話說回來,想歸想,但是還總不至於壞了我們的事。我相信您。您的執著是最令我感動的,也是最值得我向您致敬的地方。我有點激動了,言辭不當,還請您原諒。我主要是太擔心您的安危了,才拉拉呱呱說了這麼多。不僅僅是您,也是我,其實是大家的安危。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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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禹還是覺得自己是激動了,盡管教授不怎麼在意他的言詞。他的內心裏還是隱隱地感到自己的過意不去,張禹覺得自己將在飲食起居上更好地照顧好教授,這才是一個有效地減輕自己內疚的途徑。下午天終於撐不住了,開始下起了雨來。窗戶撲拉拉地響著,屋子裏的空氣似乎很快具有一股散不去的涼氣,張禹在床邊停止了他的寫作。他看了看教授,教授已經埋頭寫作,情形很好,他的那種投入讓張禹心裏再次升起敬意。張禹挪開那個倒地的凳子,他原本想將教授的衣服找一件來披在他的身上,可是他無法去打開他的行李箱子。行李箱在床肚裏露出一角,還可以看得見箱子把手上麵的紅帶子。他是沒有權利打開別人的箱子的。張禹知道這一點,這是隱私,即使再親密的人,這一點都要注意遵守。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增加自己的內疚了,從此之後,他所作的都應該以此為準則,應該深思熟慮,小心翼翼。最後,他將自己的那件牛仔服給他披上了。他從自己的行李包裏翻了出來,盡管有點皺了,甚至還有點髒,但是有總比沒有好。抵抵風寒,還是說得過去的。張禹將衣服終於披在了教授的肩上,教授似乎沒有在意這點,他已經完全入了境界。他匍匐在桌上,幾乎整個身體蓋住了他的書稿,張禹一點也沒有看清,一個字也沒有看到。他笑了笑。
他離開了教授的身後,站到了窗前,窗戶已經潮濕了,木質窗框上麵沾滿了大大的水珠。窗戶的縫隙被風拉得愈來愈大了,甚至看見了窗戶外的雨絲,張禹感到了一股涼風襲了進來,直接衝撞在他的臉上。他伸手想將窗戶合得再嚴一點。
就在他伸手合窗的時候,從外麵的草地上有一個穿雨衣的人慢慢地走了過去,他為了看清楚,將窗戶掩了一些,張禹始終沒有看清楚那個人究竟是誰,他慢慢地消失了。張禹看見草地上的一塊塊黃泥巴,顯然那是那個人走路時蹭留在草上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張禹不得不將窗戶猛地合上,兩扇小小的窗戶像士兵的腳一樣狠狠地靠在了一起。風雨關在了外麵。
張禹默默地坐了下來,他的腦海裏盤旋著那個神秘的影子。
教授在盯著看他的時候,張禹一點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教授開口說話,他還以為教授一直在埋頭工作呢。事實上,教授已經將身子從椅子上轉了過來,臉早就朝向了發呆的張禹。你怎麼了?教授問話使張禹暫時從自己的思緒中擺脫出來。
沒有,沒有什麼。張禹感到自己內心有點慌張。你忙你的,老師,張禹說道。
張禹終於想起來了,他想起那個胖子的房間,在房間的東南角上,有一件雨衣掛在那兒的,長長的。為了證明自己的記憶,張禹決定自己去看看,他跟教授說了一聲,他要出去一下。教授嘴裏唔的一聲,臉上還是很疑惑。張禹就當做沒有看見一樣,他走出了房間。走廊的燈已經亮起來了。
張禹還是用他的那個老花招,就像當初他尋找那個幻想中的通道一樣,他對那個給他開門的人說,我的朋友到你這兒來了嗎?
給他開門的人不是胖子而是一個剃著平頭的瘦子。瘦子顴骨凸高,看著他,一臉狐疑。張禹正將視線從他的肩膀上漫過去,他搜尋著室內,仿佛他真有這麼個朋友就藏在這間房間裏似的。他為自己的猜測和表演感到很愉快。
張禹看到了牆上,那個釘子從牆麵上露出來,釘子上空蕩蕩的。
那個瘦子似乎想起了什麼,動了動他的高顴骨,說道,神經病,滾蛋。
張禹盡管遭到了上次一樣的待遇,其實斥罵又算什麼呢,他的猜測是對的。
門很有力地在他的身後關上了。張禹當時怎麼也不會想到就是這個房間內的人將畫家押出了旅社。關門聲似乎比上次還重,張禹感到自己的耳朵猛地一震。
他上著樓梯,他現在預備到房間裏跟教授說一說,這是需要長一長心眼的。看得出來他們是有什麼目的而來的。
來者不善。張禹邊爬樓梯邊想著這件事,他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個詞彙。
是的,來者不善。他小聲地蠕動著嘴唇伸手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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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推開門,瘦子正在抽煙。胖子脫下了雨衣,將它掛在了牆上的釘子上。然後他揮了揮手,像是要趕走那些往鼻尖上飛過來的煙縷。
瘦子掐滅了煙蒂,對胖子說,那個神經病又來過了。胖子一時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問瘦子,哪個神經病?哪來的?瘦子笑了起來,說,你看看,你這個腦子,說著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瓜,他的腦袋上頭發齊豎,猶如立著的針芒。那個來找朋友的家夥,這一次又是來找朋友的。瘦子的提醒,使胖子馬上醒悟了過來,長長的哦了一聲。哦——是那個家夥。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瘦子看見同伴坐了下來,他的衣服上還有一點點潮斑呢。
他盯住胖子的膝蓋頭這兒的潮斑說道,會不會這個家夥來打探我們的?
胖子說,按理不會,我們基本上還是比較注意行頭的,按理說不會,那天晚上,出了那麼個事情,我們也沒有站出來管就是怕暴露了,再說,我們的目的是揪出那個家夥。
瘦子說,還是注意一點為好,我們快要抓到嘴邊了,不要因此大意失了荊州。胖子說,好的。好的。然後他們開始壓低聲音說話了,胖子說他已經出去走過一遍了。瘦子梗住嗓子問胖子情況怎麼樣。
胖子告訴他說,周圍沒有什麼人家,看來還要跑遠點看,這個天氣最好,下雨,那些人都在屋裏,萬一白天出去,人家一看就看出來了,自己的事情就不好辦。還真是老天有眼,希望它再下個兩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