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天又下起了小雨,我們隻得困在旅社的房間裏。我們又漫無邊際地談了一會兒,然後那個岑畫家邀請我們去他的房間,我們不便客氣,便隨之進了門。畫家的房間自然顯得十分淩亂,到處都擺滿了畫,散落著色彩,油筆,這我們並沒有感到意外,覺得這很正常,因為這才是畫家的畫室。如果進了一個幹淨井井有條的房間我們或許倒要感到驚訝了。這是我們第一次來畫家的房間,南邊有一個大窗戶,不過現在沒有打開,如果打開的話,可以看見麵前一塊平坦的草地,碎石,在遠處可以看見山間逶迤的小路。現在是看不見外麵的景致的。因為有一個紅絨的落地布簾垂掛而下,看得出來,這窗簾從早到晚很少打開,確切地說,自從他住進來後,就沒有怎麼打開過,上麵的褶上落滿灰塵。倚西麵牆擺放著一張床,床是古楠木的,上麵雕刻的有鴛鴦,白鶴,荷花。
你們看,這上麵什麼都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跳的。
畫家的臉上有一絲得意,據他的介紹,那是他從南岩買回來的。
賣得很便宜,那裏這些東西多得很。賤賣。就是花了不少力氣。請這裏的人幫著抬回來,走了好長時間的路。然後我自己又一塊塊地拆開來,否則不能進門哪。然後一塊塊地在屋子裏拚好它。我很喜歡這裏,你們也知道我們這種人就是要離群索居,那樣才能出東西。
我們點點頭,開始看牆上的畫。牆上的畫都充滿了詭異的色彩,十有八九畫的是蛇。它們身上忽閃著的鯪光,暗中發亮,我們注意到了東牆上的一幅,它的篇幅要略大於其他,因此看起來十分突出。同樣是一幅巨蟒圖,巨蟒似乎遊迎白水,扶搖直上。在遊動中呈現出柔和的線條,它那樣遊動著。當你再細看時,又覺得眼前畫幅上的這條蟒蛇性情溫和,眼睛含笑,全身碧綠,仿佛著青衣的女人一樣。
教授也認為這幅畫畫得不錯。畫家自己本人也比較喜歡,說這幅畫是得益於他自己的夢魘。我們在畫家的房間裏還見識了他的其他作品,那是一本業已出版的集子,集中的畫風幾乎在這些畫中找不到半點淵源。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如果不是內封上的畫家簡介,我們還真以為是另一個人的畫作。在我們離開他的房間的時候,我們還能從他的言詞裏聽得出來他很感激箱岩,這裏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更重要的是他能夠突破過去,形成了新的東西。
“這才是自己真正的畫風,不斷有所突破,這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岑畫家邊笑著送我們出門邊這樣對我們說。
22
“先生的尋訪並沒有成功,他走遍了箱岩的所有地方,沒有見到島上的女人灃。先生心中感到十分的遺憾。”
我的虛構到這裏的時候就停止住了,我的思緒還停留在過去的時空中,那個叫灃的女子在月下的河邊搗衣,給先生敷草藥,那麼鮮明的形象。隨著畫家的敘述變得淩亂起來,我的思緒也顯然受到了影響,仿佛花兒受到了霜擊。畫家說起話來,語速還比較快,他說他來島上不久,他遇見了一個奇怪的老女人。事實上,那個女人長得還算不錯,年輕的時候應該很標致,從她的臉上還可以看見過去的影子。他說,那些天老是下雨,晚上總是感覺來得快,一會兒就天黑了似的。
“我上島的第一印象就是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事情發生在一個午後,雨已經下了很長時間,透過旅社的窗戶可以看見白亮亮的大水,漫進了樹叢。畫家正在家裏弄著舊家具,那是他剛從南岩地帶花錢買來了。他很喜歡這件古董,據自己模糊的推斷,這張古楠木製作的舊架子床它的曆史不會少於五百年。為了弄進門內,他對待它很有耐心,把它一一拆開,現在又重新把它一一裝合上。
他正在裝架子頂上的一塊橫梁,橫梁呈狹長形,上麵的色彩由於年代的久遠也比較模糊了,但是還能夠依稀地辨清上麵的圖案。橫梁上一幅春宮畫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麵的色彩逼真,有一男子,正赤裸著身子與一女子摟抱在一起。那個女子的彩色的裙裾被撩起,她的一腿高抬擱在那個男子的胳膊彎裏,兩人臉上微微酡紅。旁邊有一綠色芭蕉,還有一個月牙窗。
畫家在介紹這件古董的時候,還特意地讓我們仰頭看了看的。
“用手抹去灰塵,它們還色澤如新。我正在看著的時候,有人在我的門口張望了一下。”
畫家說他開始並沒有在意,然後他開始敲擊暗榫的時候,又一次地看見有個人在外麵張望著。門是開的,坐在架子床上的畫家偏了偏身子,看見一個老女人站在門外。畫家問她,幹什麼的,她說,她看看。她臉上露出詫異之色,很顯然,她沒有想到屋子裏的人坐在床的架子頂上,手裏正拿著一把小鐵錘敲敲打打著。
他說:“她看看,看了兩眼後就走了。我然後聽見了她下樓梯的聲音。”
架子頂上的橫梁上幾乎都繪有春宮。一共將近有十幅之多,造型各異,令人浮想聯翩。教授似乎對我看見這些東西並沒有表示什麼責難之意。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聽畫家說著那個下午的事情。
畫家說他後來問了那個瘸腿廚師,廚師告訴他每次這裏有新客來時她都要來一趟的。她也總說,看看,看看。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麼。然後出了門從門口的苔蘚與碎石的小道上消失了。畫家將話題從那個神秘出現的老女人身上來到了麵前的古架子床上。
他說,“上麵的橫梁多是暗榫,為了把它們組裝起來耗費了我不少光陰”。他還斷定這肯定不是島上出品,而是來自外界其他的什麼地方。
我們隻是在一旁附和稱是。我看見教授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樣子,一直到我們離開了畫家的房間,教授仍然如此,仿佛沉浸在回憶之中。作為我,一個微不足道的虛構者,我願意那個神秘的老女人就是先生所尋找的一個舊夢。事實上,畫家那個午後的遭遇使我的敘述獲得了靈感。我的的確確願意這兩個曾經韶華共渡的人能夠在旅社,囟簧,楓林閘,南岩,碎石小道,叢林中,在任何我虛構的地方相遇。